周信文上岸时,看见徐承栋把刚定型的锅扣出来,又惊叹又夸赞地说:“哎呀,你还能把这个炒菜锅倒起来啊。”然后喊着:“居照宽啊,快来看你家外甥子倒的锅,把他能干死了。”炒菜锅最难倒,速度一慢,锅的两边耳朵就没了。徐承栋学了七天就会倒锅了,居照宽走过来看了一眼说:“嗯,你倒锅比你哥哥学的快呢。”然后又对徐承军说:“你去帮我把炉子着一下。”说完他又走到居竟志的岸边,散烟给船坞的师傅们和渔船上的好友,居照宽喊来这些人都是帮居竟志的船拖到水里去,这几天,湖水水位连日下降,居竟志的船由于停的太靠前,船身的三分之一搁浅在了岸上。居照宽问:“吴老大啊,怎么拖啊?”修船的吴师傅对他说:“等会儿我来开机船。”说完,吴师傅的一个徒弟和朱守鸿把缆绳箍了圈绑着居竟志的船,吴师傅则将机船往湖中间开去,他踩着油门,试着第一次,激起的水浪直接冲到了居竟志的船上,可他的船仍纹丝不动。第二次,还是没动静。居照宽站在岸边大声地说:“吴老大啊,船还是没动。”试了第三次,还是不行。第四次,吴师傅将油门一踩到底,他和机船如箭一样地飞了出去,居竟志的船成功地被拖到了水里,还被拖到了老远。居照宽和居竟志都笑了起来,吴师傅掉头一看,苦笑着说:“不好,缆绳断了。”

居照宽对妻子说:“周信文啊,今天多弄几菜,你再去买呢熟菜回来。”周信文应声道:“嗯呢,知道了。”然后还不忘对徐承军和徐承栋说:“有客户来的话你们应付一下。”吴师傅走在居照宽的旁边轻声地说:“缆绳断了。”居照宽担忧道:“那怎么办,我一看就知道这个缆绳不便宜的。”吴师傅说:“一千块。”因为是公家的缆绳,吴师傅有点发愁,居照宽说:“算我的。”吴师傅却对他说了一句船话:“裹念。”(裹念,船话,不要吱声的意思。)

一旁的居竟志连忙说:“感谢,感谢。”居照宽则领着大家一边走一边说:“辛苦了,正好到我船上吃个饭弄杯酒。”饭厅里,大家豪吃海喝。岸上,徐承栋有意见地说:“我们帮他着炉子倒锅,他都不喊我们一声。”徐承军替小舅舅解释说:“他今天请的都是帮忙的人。”徐承军想了想,又说:“不过他一直这样,每次朋友来,家人都靠边。”

傍晚,朱守鸿又邀请居照宽去他的船上喝酒,居照宽自然不会拒绝。他跟着朱守鸿走到北头,说:“你们的船停在这里也不行啊,要是搁浅了,你这个难拖呢,不像我们那种住家小船。”朱守鸿说:“马上开到湖中心去呢,这里肯定不能停,早上鱼市的跟我要了些鱼,我就暂时先靠在岸边,正好你也来喊我了。”说着,两人上了船。朱守鸿收起条板后,对居照宽说:“你先进去,我先把船开到湖中心去。”居照宽应了一声,看着线网罩在鱼舱上,但他根本看不见鱼,全是黑压压的一片苍蝇。居照宽笑着对他说:“你这鱼舱都成苍蝇舱了。”朱守鸿习以为常地说:“没办法,一到夏天就这样。”居守鸿的大儿子看到居照宽后礼貌地喊着:“居叔叔。”居照宽笑着应了一声。

小林对居照宽说:“你坐啊,我去端菜来。”居照宽客气地说:“不要忙多少菜的。”热浪滔滔,湖风送来浓郁的鱼腥味。船停在湖中心,夕曛如橙的披在天边,在这样的风景视线里吃饭,本应是件诗意又惬意的事情,但是居照宽看着桌上的菜,耳边是嗡嗡作响的苍蝇,他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朱守鸿坐了下来,忙给他倒酒,又一边说:“吃啊。”居照宽笑着说:“嗯呢,嗯呢。”朱守鸿搛了块红烧肉给居照宽,又搛了一块给儿子,居照宽没有去吃,端起酒杯问:“黄酒啊?”朱守鸿回他说:“去南通的时候带的。”居照宽呷了一口酒,说:“有股药味。”朱守鸿又说:“那边的人说喝这个酒暖胃的呢,我一开始还喝不喜欢,感觉跟喝酱油似的,后来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而且我跟你说,这个酒冬天喝最好了,再用生姜一起温一下,对身体好呢。”居照宽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就知道老朱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他不喜欢和小气的人交朋友,而朱守鸿也喜欢他耿直的性格。居照宽这会对他说:“喊小林一起来吃啊,叫她不要烧了,菜够了。”朱守鸿谦虚地说:“哪有多少菜啊,你到我们船上来,除了今天这一道红烧肉外,其余全是鱼。”说到鱼,朱守鸿又说:“居竟松不是喜欢吃银鱼吗?等会儿装呢个带回去。还有毛刀,带回去炸炸,喝酒吃毛刀绝对了。”朱守鸿端起酒杯和他碰杯。居照宽喝下一口后说:“他啊,小的银鱼还不肯吃,自从上次你带过大银鱼给他吃过一顿以后,周信文到街上买小银鱼回来烧,他就说不好吃了,嘴还吃刁起来了。毛刀鱼我都吃够了,你每次把的太多了,还有其他人也送毛刀鱼。”朱守鸿接着他的话题说:“以前能捕到江刀呢,现在捕不到了,所以有的人还拿毛刀当江刀去卖呢。”周照宽疑惑问:“一看就看出来了。”周守鸿笑着说:“咦,你看得出来不代表别人看的出来,就有一个有钱的二百五买了毛刀回去,被卖鱼的人骗的不轻呢。你是吃够了,这个毛刀鱼在其他地方还就少呢。你别说我吃过很多地方的毛刀鱼,这个洪泽湖的毛刀鱼比其他地方的好吃。”朱守鸿边说边给他斟酒,又问:“你这个酒喝不习惯啊?”居照宽撒谎应了一声:“嗯呢。”其实他是被着渔船上的鱼腥味熏的上头了,他继续问:“怎么到湖心了,苍蝇还不飞走啊?”朱守鸿回答说:“你不晓得,苍蝇闻到味道了还舍得走呢,它们就喜欢鱼腥味。”朱守鸿搛了条餐鲦鱼,又说:“现在基本上还是餐鲦鱼多,也不值钱,不过这个下酒不错。”居照宽说:“要是捕到鲥鱼,那就赚钱了。”居照宽说完,朱守鸿拿了块毛巾给他,说:“给你擦擦汗,船要开起来才有点风,今年夏天来的迟,但比去年还热。你刚说的鲥鱼是长江里面的,现在也少了,几乎绝种了。”居照宽回忆说:“你别说,我在鑫湖吃过鲥鱼的,我一个姨姐夫他家船是跑运输的,有一次到他家船上,他就烧了鲥鱼给我吃。哎呦喂,那个味道哪有那么好哎。”朱守鸿说:“这在过去,捕到的鲥鱼都是第一个进贡给皇上吃的,所以那个时候专门有个官位叫鲥鱼官。”居照宽认真地听着,他就喜欢和别人这样喝着小酒,讲讲故事。这会儿,小林端了碗鱼汤来,一边说:“喝点鱼汤。”居照宽调侃地说:“我喜欢猫食。”朱守鸿问:“什么猫食。”居照宽说:“鱼汤泡饭呗。”说完又瞟了一眼舱房里的小男孩,问:“小二子怎么不上桌吃呀。”朱守鸿说:“随他,他饿了会自己上来的。”一边给居照宽斟上酒后又说:“家里两个‘公鸡头’子烦死了,我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女儿贴心哎。”居照宽喝了酒,性情也上来了,他笑着说:“我三个闺女呢,要不让子月和晓月认你当个干爸。”朱守鸿高兴又认真地说:“好哎,但我只要认一个干闺女就行了。”居照宽递了支烟给他,说:“她们是双胞胎,怎么好认一个呢。”朱守鸿接过香烟后说:“那就认希平做我干闺女。”两人一拍即合,成了干亲碰了酒杯。居照宽问:“马上开捕节到了,你们就要忙咯。”朱守鸿回答说:“开捕的小旗子已经办好发给我了,就看接下来的那十天了。捕鱼一要看技术,二要机器好,三是运气,有时候你船开的快结果捕不到什么鱼,他后面慢慢悠的船,咦,他有时候就能逮到。”居照宽感慨道:“以前三样工作最辛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朱守鸿笑着对他说:“你不就差个磨豆腐呢吗?”居照宽笑了起来,朱守鸿又说:“种田也苦的哦,反正各行有各行的苦。”居照宽对他说:“种田我是不高兴的,倒不是吃不了那个苦,我还是喜欢做手艺。”朱守鸿建议说:“现在轮叶子好卖呢,你怎么不做啊?”居照宽早有所想的说:“岸边一个叫杨春业的也跟我提过,那天他把模型给了我,我带回去也研究了好长时间,要是研究出来了我就跟他一起做做看。”朱守鸿不解地问:“都有模型了,你还要研究什么?”居照宽不喜欢卖关子,他直接告诉他说:“亏你开了这么长时间的机器船,他给我的模型还是有一点问题,做出来的轮叶子呢平衡性比较差,所以杨春业让我试着调整一下。”朱守鸿应了一声,然后说:“这方面我就不懂了,等你生产出来了,给我带一个,说不定换了你做的轮叶子,我就捕到了鲥鱼了呢。”说完,两人又笑了起来。

居照宽紧锁眉头,目光沉静如水。三瓣叶子终于在他的改良下,将每瓣叶子的误差降到最小。第二天下午,居照宽去了杨春业的轮叶加工厂,上次的水旱也更加让他思索着要增添这个新产品。

此时的徐承军在家里像个受罪的小媳妇似的一直抱怨着有半个月没有生意进账了,聪明活络的徐承栋看见空泛的小划子懒洋洋地憩着,便抱起一摞锅铲放进小划子上,然后解开系绳一个人划着桨到湖中心去,来往的运输船也滞留不前,他便在这些大运输船之间大声叫卖着:“炒菜锅,大平锅,铜勺,铜铲有人要啊?”一个女人将牵孩子的绳子系在铁墩子上,赶紧大声地问:“这个大平锅怎么卖啊?”徐承栋对她说:“5块钱一斤,你要是家里有废弃的铝或者铜可以跟我换也行。”女人讨价还价地问:“不好便宜一点了啊?”徐承栋坚持说:“我们这行都这个价,你到其他家也没有再便宜的了。”说着,将小船划到了她的船沿边,女人蹲下身体,拿着炒菜锅仔细看了看,一边说:“这个炒菜锅蛮轻的嘛。”徐承栋一边对她说:“你看的这个是小的,一斤三两,加上锅盖一斤六两。那,你要大一点的有大号的。”一边把不同型号的炒菜锅拿给她比较,女人说:“你等一下,我家里还有些铝丝跟你换些。”徐承栋笑着说:“好的。”

没想到自己想的这个主意还挺有效果,带的产品一个不剩,还换了些材料。徐承栋高兴地返程,桨声荡入云水,黄昏披在身后。参差不齐的船只中,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扎着两个辫子,衣着洁静的坐在船艄后剥着菱米,那一幕,仿佛一朵荇花从《诗经》里走出来。徐承栋一边在心里纳闷着:“从来没见过哪个船上姑娘长的这么秀气水灵。”姑娘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当她抬眼望过去时,徐承栋立马避开她的目光继续摇着桨。

周信文拎着一桶餐鲦鱼准备送到汪力福的船上,站在他家门口的岸边时,周信文笑着说:“老汪啊,你这个鸭子部队训练过的啊,个个排着队上船呢。”汪力福笑着说:“它们习惯了。”又解释说:“不上船不行啊,之前有两只被黄鼠狼给咬死了。”他又看着周信文拎着木桶,说:“居师傅今天又钓了这么鱼啊?”周信文说:“嗯呢,我都辞够了,正好你不是还养黑鱼呢吗,都给你去喂黑鱼吧。”汪力福谢道:“谢谢啊。”周信文说:“不客气哦。”说完,眼尖的周信文看见徐承栋满载而归,回家后立马对儿子说:“居竟松啊,明天你跟徐承栋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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