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照宽拿到煤票后,将票用嘴咬着,然后纵身一跃,跳进水中,湖水冰凉刺骨,等游上岸时,浑身感到一股热流在燃烧,筋骨也感到了一阵舒畅,急忙换了身衣服后,便又上街去买蜂窝煤。

周信文一早给儿子煮了碗鸡蛋面,她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筷子敲击着碗,喊着:“居竟松,来,把你的生日面吃了!”调皮的居竟松直往船头跑着,周信文就跟在后面追着。此时的居晓月看到桌上的碗冒出米粥的香气,她开心的往前爬,手扒翻了碗,滚烫的粥流到胸口,哇哇的哭了起来。周信文又急忙丢下碗筷,把女儿抱了起来。衣服粘着皮肤撕下来,撕的周信文眼泪直掉。

她想起了土方子,用菜籽油小火慢熬鸡蛋黄,待冷却后涂抹在患处,皮肤虽然长了新,但这疤痕是永远留了下来。

居照宽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五舅薛富堂,薛富堂问:“照宽啊,这么好的天,你的头发怎么跟个落汤鸡一样啊?”居照宽先喊了一声:“五舅啊。”然后告诉他说:“没啊,周信文说家里的蜂窝煤没有了,我就游到对过卖猪肉的老乔他家去拿呢个煤票。”薛富堂应了一声,拿出香烟散给他,疑惑地问:“他怎么肯给你票啊?”居照宽笑着回他说:“他卖猪肉的,平时能收到各种各样的票,我们老在他那里买肉,而且他也是红宛人,所以就把呢个给我了。”薛富堂明白后又问:“你怎么拿了这么多竹篮子?”居照宽将香烟别在耳朵上后回答说:“我也没带火柴,不好给你点了。周信文说那家编的篮子好看,我就多买了十个,五毛钱一个,也能送送人。舅舅你要啊,带个回去给舅妈用。”薛富堂快人快语地说:“我不要哦,家里有呢,正好要去你家喊你呢,晚上到我船上来吃饭!”居照宽一口答应:“好啊,舅舅你今年在这里过年啊?”对他们来说,湖海相逢,在哪都是平常寒暄,薛富堂又开门见山地说:“我跟他们约好了的,今年到这块来过年。我听说你现在愁钱买船呢是吗?”居照宽皱起眉头,说:“是啊,之前的船是借的人家的,现在想买条船好做做生意,但是手头上没有钱啊。”薛富堂谋划好一切似的笑着,说:“这样,你要是来喝酒就有钱了。”居照宽摸不着头脑地疑惑问:“啊?我去喝酒还有钱啊?舅舅你拿我开玩笑呢吧?”薛富堂义正言辞地说:“对,喝酒就有钱!舅舅的话你还不信吗?你到底想不想买?”五个舅舅中,居照宽最得薛富堂的喜爱。居照宽也爽直地说:“我当然想买啦!”薛富堂爽快地说:“想就来!”

饭桌上一共十二个人,薛富堂的船友从五湖四海相约而来,十艘船,一壶酒,话平生。酒席开始,却没有人先拿起杯子,今天还不是大年三十晚上,提前召集他们,大家以为薛富堂有什么重要不可的事情要说:“今天我喊大家来吃酒,是有一件事情想请大家帮个忙,我这个侄儿居照宽想买一条船,他手头上比较紧,所以我说你们十个人每个人拿出20块借给他。”大家应纷纷应和着:“行呢,你舅老爷一句话,我们肯定帮忙。”薛富堂笑了起来,他不将江湖道义挂在嘴边,也不哀求乞怜大家,一种大哥似的气势不怒自威,他接着说:“说了不算,现在就回去拿来,拿过来了才开始喝酒。”薛富堂一句话后,大家二话不说地跑回自己的船上拿出钱来。两位表哥没有离席,他们也慷慨解囊地掏出钱直接交给居照宽,居照宽感动不已,频道感谢。其他人回来后,纷纷把钱放在居照宽的面前,薛富堂叼着香烟,替他数了数,说:“这里有两百块了。”说完,自己又掏出一百五十元,说:“舅舅拿出一百五,总共三百五十块。”薛富堂把钱又递到居照宽的手里,说:“以后你遇到他们哪个就还给谁,这样你还起来也没有压力。要是碰不到,不还也不要紧。”大家也仗义疏财地说:“对,不还也没事!”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居照宽将钱揣进口袋里,又道着感谢地话:“感谢,感谢。今天大家对我的帮助,我居照宽记在心里了。”薛富堂笑着说:“你要感谢,就把今天的酒喝好。”居照宽笑着立马端起酒杯欲敬大家,却被表哥拦下,表哥说:“欸,暖场酒还没喝。”居照宽笑着说:“我太激动了。”一桌人都笑了起来,薛富堂端酒杯和大家三杯连饮,完了说:“好了,现在我们这几个老河港可以喝酒了!(老河港,船话,船一靠岸就碰头的意思。)”船窗外,皓月玉圆,悠悠荡荡的河面上承载着一船烟波醉客。而这顿晚饭对于居照宽来说,既醉以酒,又饱以德,蒙恩诚深。

居照宽用借来的钱买了这艘船,和舅舅及他的船友们把酒道别后,心中仍感念不已,这份将伯之助是于浮海人生中的况味之一,是不可不醉不能忘记的一份情义。

年后,湖风像鬼手一样从四面八方伸进舱里。周信文小心地看管着三个孩子,看着儿子奔来奔去地玩,总是提醒说:“竟松啊,别瞎跑掉河啊!”这是她每天说的最多的话,风风雨雨的日子里也只有孩子们才能掀起她心中的涟漪。做了母亲,周信文的心思便时时刻刻都在孩子身上,加之失去过一个孩子后,她现在仔细地跟个侦探似的,当看到两个女儿同时秃了块头发时,她又紧张起来,弄的自己都快神经兮兮地,她先是问隔壁邻居:“大娘,她们俩头上同时出现了这个情况,你看看,秃掉的地方跟大拇指的指甲盖差不多大。”大娘一本正经的告诉周信文,说:“这是被蜈蚣爬过的,如果你舍得,把孩子放在鸡笼里,让鸡去啄这个地方就好了。”周信文一听一惊,心里骂咧着:“嚼蛆呢!孩子还不要被啄死。”她自是没有按照大娘那荒诞的说法去做,后来医生告诉她,孩子只是得了皮藓。

都说双胞胎心灵感应强,只要一个生了病,另一个也跟着生病,医生还开玩笑的说:“下次带一个来看就行了。”又让周信文别过于担心地说:“孩子就是猫三天狗四天的,等孩子大了以后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周信文听后哭笑不得,居照宽抱着小女儿,周信文抱着二女儿,看着女儿呼哧呼哧的鼻孔,居照宽调侃说:“周信文你看,晓月这一片鼻屎,跟拉风箱似的。”

饭桌上,周信文搛了一块鱼肉故意引诱了一下女儿,还有又缩回筷子,笑着说:“想吃啊,你还不能吃呢。”居照宽对她说:“不要引孩子,不然以后长大了会扯谎呢。”周信文偏不信地说:“不会的。”不过,她又好奇道:“她们俩总是一起生命,你说她们长大以后得命运也会一样啊?”居照宽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戏文,于是放下刚要到嘴边的酒杯,说:“以前,她们的爹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叫《王泰来和小皮匠》。除夕夜,小皮匠收工回家。回到家里看一道菜都没有,正好那天卖猪肉的船民家还剩一个猪头没卖出去,他见小皮匠回家后没有年夜饭,便送给了他。等猪头肉煨熟了,卖肉的人又来问他要,说有人要买,小皮匠只好连汤带卤的把猪头肉又还给他。小皮匠饿着肚子,难过地回到屋里,突然在院子里绊了一跤,他心想着怎么这么倒霉。他看了看绊他的东西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元宝时惊呆了,元宝底下刻着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他,另一个是王泰来。小皮匠高兴坏了,因为他与王泰来以前一起做过乞丐,于是他抱着元宝从扬州一路打听到山西,才找到王泰来的家。此时的王泰来已经有了房子,还娶了张员外的女儿为妻,他把金元宝全让给小皮匠。小皮匠为人诚实,他说上面一半有你的名字,我不能占为己有,他硬是找把斧头要把金元宝给劈开,就在刀斧下刃的那一刻,王泰来的院子后面突然裂了开来,两人一望,地底下正埋藏着五个八仙缸,这五个八仙缸里全是金银珠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从此王泰来成了山西首都,张员外对这个女婿又是另一种眼光相看。这个有点神话传说但它的意思就是要人不能贪心,还有人的命和运是分不开的。”那时候的居照宽揉了揉眼睛,困倦地问:“什么是命和运分不开?”居天俊解释说:“张员外当初不肯把女儿嫁给这个一个穷叫花子,说他命穷,但她的女儿相信人还有运,就是运气。这个以后你就懂了。”居照宽这会儿对周信文说:“她们即使命相同,运还不一定一样呢。”

有人说闲愁是依依的柳幕,柳幕下的叠影。有人说闲愁是深秋的暮色,暮色里的笛音。有人说闲愁是半梦半醒间的几句低吟。而这湖水里的闲愁如痴如醉,只叹醉梦太多,小船你如何载动呦?不如醉意沉沉地睡着,去做那无边痴梦里漂泊异乡的人。

居照宽成对角线地斜睡在铺上,周信文拿着儿子尿湿的卫生纸经过前舱房时,看着日上三竿还未起来的居照宽,便翻了个白眼,说:“还不起来!都睡的痴的了!”她把卫生纸拿到船头去晒,荣宝来一边搬出模具一边笑着问:“昨晚居竟松又来尿啦?”周信文回答说:“嗯呢,都这么大了,这个孩子隔三差五的来尿。”说完,又反问荣宝来:“你昨天说的办法有没有用啊?”荣宝来自己也不清楚,只重复道:“你试试看呢,我也是听我妈她们说的,他要是不肯喝,你就把这纸烧好的灰兑点糖水或者止咳糖浆骗他喝下去。”

酒醒后的居照宽一有时间就去厂里监工,这段时间厂里接了个生产电线夹子的单子,于是他将家里的生产任务全部交由徒弟去做,荣宝来聪明勤快,也已经能胜任制作勺子的工作,有时周信文也会帮忙检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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