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午后,卫府中不少的丫鬟仆役都挤在一个小小的院落当中,嬉笑玩闹。眼前是被杖责地血肉模糊的、挣扎渐渐平息的两人。众人心中颇为自得,因为他们在今日第一次接触到自己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人间,明白原来权势就是:微不足道的生死与可以随意嘲弄的尊严。

卫府中常有下人被杖责而死,来看热闹的是府中姜娘子交代的一群新进的仆婢,他们既不知卫府是何等凶险之地,满以为死的是被老夫人和老爷同时厌弃的柳娘子这一“派”的人,也不知六年前,府中还是柳娘子艰难主事时,保下了多少下人的性命。姜穗有意给新来的人立规矩,又想极尽羞辱柳归舟,吩咐下人要边看边骂,骂得难听者还有赏。

庭院中正热闹不已,却“呼啦啦”骤然间吹起一阵狂风。历经一个冬季新发出来的树叶被风撕扯着卷入气流中,风声呼啸,尖锐刺耳,吹入人的耳中,如同人不甘的、带着恨意的怒吼。

院中的摆放的陈旧木架顷刻间被吹倒,砸在一旁行刑的几人身上。几人手握着重杖,本就有些头重脚轻,如今被木架一砸,皆站不住脚摔倒在地,“哎哟哎呦”地抱怨起来。小院狭小,又久未打扫。堆积了不知多少季节的尘土也被这风扬了起来,袭上人的眼脸,睁不开眼睛,刚刚张开的嘴不过一个呼吸间便吃了一嘴的尘土。

“这什么鬼风啊。”几个仆婢用袖子挡在眼前,咬牙顶住风,忍不住气骂道。大风不多时,好在风只吹了一会儿便渐渐小下来。可还等不及众人从中站起身来,风却陡然间变得寒冷。那种冷,仿若冰针一般刺入人的骨头缝里。四月入夏,春寒时节绵绵细雨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冷。

院内的气氛一时诡异的安静,异样感从每个人的心头升起,因为他们今天……本就是来看死人的!仿佛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在冰冷的风中渗入皮肤纹理间,众人四处张望、两两相觑,突然,不知谁突然大喊了一声:“有人死了、死了……这是鬼吹风啊,鬼吹风!!”如同得到了预知般,那人一边喊叫一边拨开人群,朝院门跑去,不知是因为慌乱还是何缘由,简陋的院门被拉扯着发出哐哐当当的响声,却推不开。

一片阴云悄然笼在小院上空,话音落地时,院中众人骤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角落中摆放着的陶罐被风吹地摇摇晃晃,终于站立不稳“哐当”一声摔倒在地,清脆的响声中,几个黑影嗖地从中窜出,快得让人看不清模样。

“是鬼……鬼啊!”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先前沉默着惶恐的众人顷刻间乱了起来,哭嚎一声高似一声,争先恐后地想要逃出院内。那最先去开门的人在混乱中反而被推倒在地,被蜂拥而来的人踩踏,哀嚎被淹没在一片呼救声中。

“哐当”一声,破旧的门终于禁不住这样的推搡,从里面被推开来。

众人踩踏着门板逃得慌不择路。被踩倒在地、脸上还有半个鞋印的小厮痛极了,站不起身便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出去,手摸到断裂的门槛上时,突然想起院门应是朝里开的,他下意识回头看向院中,原本趴在行刑凳上的两人,已浸入一片暗色。院内似有阴气弥漫,风声时高时低,如同几个女子在同时哭泣。

小厮看着隐在院中最里处的那扇漆黑的门,那门前……正隐约晃荡着一个女子,小厮凝神定睛一看,只见那女子衣衫上布满了鞭痕、血污,头发披散着、眼鼻口皆流着血,女子朝他露出一抹温柔笑意,却显得如此狰狞。小厮再也禁受不住,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只剩屋檐下的角落里躲着的那几只肥老鼠,张着绿豆大的黑眼珠看着小厮看的那处瑟瑟发抖。

“滴答、滴答。”

众人跑出没多远,天色便陡然阴沉起来,乌云快速地聚集在一起,丝丝缕缕的雨滴落下来,不过几息之间成了倾盆之势。

几道青色的雷霆接连劈下,映入一双惶恐的瞳孔之中,一个老妇人站在廊下,看着那雷劈向之处,仿若被抽离了神志,呆若木鸡。声声巨响震耳欲聋,她却好似没有听见。

一道青雷不偏不倚,劈在府中央的一处小楼之上。

“老夫人?”立在身后的丫鬟用眼神制止了慌乱的众人,满脸关切地走上前来,握住老妇人冰冷的手,眼底深处却是谁都无法察觉到的淡漠。

“啊……”被唤了多次的卫老夫人终于渐渐回过神来,看到不远处正在渐渐倒塌的小楼,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急道:“哎哟哎哟,红花,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快,快叫人去救我儿子!”

被唤红花的丫鬟一边用手为她顺着气,一边胡诌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二爷没事,老夫人莫急。”

卫老夫人渐渐平复呼吸,“真的没事吗?那楼、那惊鸿榭……”

红花脸上带着笑意,如同对待孩子一样安抚道:“真的,二爷刚刚特意派人来告诉老夫人的。只不过是被雨淋湿了,忙着收拾好了再来见您呢。那楼中珍宝,我也派人去收拾了,没有什么损坏的物件,老夫人不必担心。”

身后的几个丫鬟听了都面露疑惑,惊鸿榭是大老爷的住处,平时也只有姜娘子能进,老夫人怎么会说二老爷在那里呢?何况刚刚似乎并没有二老爷的人来过。转念一想,红花姐姐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毕竟世间恐怕没几人能将这位老夫人哄好。几人在心中揣摩着红花的用意,默默引为自己学习的范例,不敢插嘴。

卫老夫人听了话后放下心来,只是眼睛却仍看着那处,嘴中喃喃:“红花啊,你说,长功他,会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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