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局

菜上齐了，姚安就回到了厨房，做些打扫灶台之类的收尾工作。山口队长陪着他的那位中国朋友从外面回来，刚进到院子里，正好遇见佐藤将军。于是，山口队长向佐藤将军介绍他这位朋友，说道：“这位是叶子南，来自皖南陆军学院。”冯铮虽然在自己的屋子里，但是他时刻密切关注着院子里的情况。当他听到“叶子南”这三个字时，心里感到万分震惊，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以至于三人在院子里继续说了些什么，他甚至都没听到。他努力地回想与叶子南在医院相遇的情形，自己说了什么话，叶子南说了什么话，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仔细梳理了两遍，发现还好没有透露出什么关键的信息，他才慢慢冷静下来。“万一让佐藤将军先把自己介绍给叶子南，叶子南脱口而出，两人以前认识，这样一来，一定会引起佐藤将军的怀疑，要是再查出自己和姚安原来的身份，真是极其危险了。”冯铮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心里焦急万分，他顾不得多想，推开门，径直朝三人走去。叶子南转头看到了冯铮，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冯铮也看着他，故意装出疑惑和略带好奇的表情，一边走，一边抢先问道：“之前没见过这位先生，你就是山口队长所说的中国朋友吧？”冯铮努力控制着说话的语气和声调，让身体保持着看上去轻松的状态，其实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惊讶之余，叶子南猜到了冯铮的用意，神情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你好，我叫叶子南。”叶子南主动伸出了手，冯铮见状，也礼貌地把手伸了过去，说道：“你好，我叫冯铮，第一次见面，冒昧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两人正式地握了手。佐藤将军说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先进屋，边吃边聊吧。”说完，这些人就朝着饭厅里走去。冯铮心里仿佛悬着一块大石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佐藤将军、山口队长和叶子南等人在一起吃饭聊天，简直如坐针毡。

除了佐藤将军和山口队长，在座的其他人依次做了自我介绍。作为这次聚餐的东道主，佐藤将军先开口了，他说道：“之前我跟山口队长提过，我说我们一行人在来平西县的途中，遭遇了两三次埋伏，跟狡猾的敌人激烈地交过手，造成了人员伤亡，损失了一些装备，比如车啊、枪械之类的。”山口队长同情地点了点头。李翻译跟冯铮和叶子南坐在同一侧，为他俩小声地翻译。佐藤将军继续说道：“虽然此行是为公务而来，却得到了山口队长热情又周到的接待，这几天战士们相处地也很融洽，我佐藤心存感激！”“哪里哪里，将军言重了。”山口队长连忙回应道。“我要把最优秀的狙击手留给你，希望你逢战必胜、节节高升！”佐藤将军边说边举杯，其他人也积极应着，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山口队长说道：“将军说的这种情况，我们也经常遇到，据了解，这些队伍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游击队，平西县附近这一带，相似的队伍大概有两三支，人员和装备的规模较小，机动灵活、行踪不定，善于搞埋伏战，比如突然从某个地方冒出来，截断我们的队伍，打一会儿就撤退，每次造成的损失倒不多，但这种打法有时搅得我们真是头痛。”佐藤将军表示赞同，他说道：“我们的士兵身体素质好、作战能力强，武器装备先进、性能优良，优势在于大规模地正面交战······山口队长驻扎在平西县有多长时间了？”“三个月······将军你也看到了，中队里的每个人都鼓足了劲儿，一直在为战斗做准备。”山口队长诚恳地说道，说完，便低下了头，如同下级等待上级的指示一样。佐藤将军思考着，并没有接山口队长说的话。其他人也没再说话。屋子里突然静了一会儿，大家自顾自地品尝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佐藤将军想起来还没介绍桌上的菜品，话锋一转，对叶子南说道：“听山口队长说你要来拜访，我们狙击队随军的厨师仁惠小姐刚好回来，我给她出题，说让她烧一些象征春天的菜品，来招待二位，桌上这些都是她精心准备的，冯铮，你简单介绍一下，就从······从这一道开始吧。”

冯铮按照姚安教的，一道接着一道，介绍每一道菜品的名字、用料和做法，解释它与春天的关系。他原本不擅长讲食物、烹饪、菜品之类的内容，认为无足轻重、无关痛痒，但现在，这个话题是最轻松的，讲着讲着，他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了。当他介绍到第四道蒸槐花的时候，佐藤将军打断了他的话，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叶子南，说道：“你对面坐着的东云副官，同样是军校毕业，这一路上，出谋划策，断而敢行，表现很出色。”他赞许地看了看东云副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山口队长跟我介绍过你的情况，你能跟我们站在一起，况且自身还有很多潜力，希望以后能像东云那样，发挥应有的价值，建立功勋，成就大业。”叶子南跟东云副官对视了一眼，对佐藤将军说道：“我明白，佐藤将军。”一段时间以来，面对日本人的恩威并施，他常常用“日本人救了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的理由，安慰自己，看到李翻译和冯铮也在为日本人做事，更没了丝毫的惭愧或畏缩，心安理得，言谈举止自然大方。

席间，有那么一刻，叶子南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看着冯铮，若有所思。而冯铮呢，此时此刻，并不知道在叶子南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投靠了日本人。他努力地回想，发现并没有蛛丝马迹显示组织上正急于联系他，急于给他下达指示。“组织上并没有下达什么指示，让叶子南跟我们相互配合。”他瞄了一眼叶子南，心想：“那么他到底是像我们一样在潜伏，还是真投靠了日本人？”冯铮脑子转得飞快，满是疑问和困惑，表面上正常吃饭，其实是“食不知味”。“好在叶子南愿意配合自己，在日本人面前演戏。”这种自我安慰并没有减轻冯铮藏在心里的不知所措和恐惧。

餐桌上的气氛，混杂着严肃和友好、怀疑和幽默、危险和愉悦，十分复杂微妙。即将离席的时候，佐藤将军问道：“你在进入军校之前是在黄金警卫部队，现在那支队伍的情况如何？”叶子南回答道：“那支队伍已经不存在了，经过重新整编，人员都转入其他队伍了。”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冯铮，然后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