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镇上疯传,来了一队很不一般的日本兵,日本人可能要有大动作。店里的人这才反过神儿来,大家所说的就是那天下午他们接待的那些。每个来店里吃饭的人既害怕又忍不住打听,悄悄地向店主、向店小二和老师傅们询问当时的情况。午后刚过,店里的客人又三三两两地走了。姚安闲着没事,就来到大堂,帮忙打扫。她背对着门,擦桌子,听到门响,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这是她昨天根本没见到的那群人当中的一个,一个熟悉得不敢问“您贵姓”的面孔。姚安完全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面部表情并没有一丝变化的人,刚想张嘴说话,还没等发出声音,那个中国人就抢先说:“结账。”他直接从姚安身边绕过去,径直走到柜台边,跟老板说起了昨天那顿饭的事。老板看了一眼垃圾桶,想起今天收泔水的早就来过,记白条的那页账本怕是已烂在猪肚子里了,他只能靠回忆昨晚上菜的情形,重新算账。过了好一会儿,姚安才能听进去他们在说的是什么“总共五个大洋。”老板陪着笑说道。“还有酒,老板。”姚安深吸了一口气,补充道。“是是是,还有酒。”还没说完,那人问老板:“还有吗?都拿来。”“没了,小店没那酒了。”老板怯怯地答道。那人付了钱,又走到姚安的面前,问道:“店小二?”姚安答:“厨子。”“姚安······姚安!你师傅在后面叫你了。”老板一边小声地喊,一边使眼色,示意姚安回后厨去。那人微微点头,说了一个“好”字,就走了。姚安想,错了,肯定是认错了,冯铮怎么可能跟日本人搅和在一起,他是那么地正直、善良,那么照顾自己,怎么可能认不出,根本不可能。

那人自从离开之后,经常向当地老乡打听餐馆里的情况,当他了解到金叔和他那小徒弟时,暗中盘算了一个计划。

新来的这队日本兵临走前的一天傍晚,那个中国人又独自来到餐馆,指名要姚安给他倒茶。茶倒好了,那人也不喝,右手修长粗糙的食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快速写了两个字,姚安扫了一眼,吃了一惊,心里的一块石头却也落了地,这两个字随被他用手掌抹去了。那人低声问道:“想不想......一起?”“嗯。”再看他时,那人已经转头不再面朝她,起身走到柜台前,大声问老板:“这里有没有会日语,会日本料理,会酿酒?我们要一个随军厨子。”老板心里清楚,店里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两个人:金叔和姚安,前一个是店里现在的顶梁柱,后一个也会是将来的顶梁柱,这下可好了,非得逼他二选一。这时,一直在不远处的姚安站了出来,毫不犹豫地说:“我都会,我去!”老板惊讶万分,干张着嘴,看看眼前的这个人,又看看姚安,不知如何是好。其他的食客有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有惊讶地停下碗筷的,也有摇头叹气,结了账默默走开的,都觉得这小姑娘恐怕是疯了,敢往那火坑里跳。“好,一个时辰之后,我来接你。”那人爽快地回应,一来一去的对话,仿佛其他人都如空气一般。

越少的人了解这事的原委,他俩就越安全,这一点,姚安心里很清楚。因此,别人问,她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只是礼貌地着安慰大家,并且向那些长辈和同辈们保证,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请大家放心。在后厨,她异常平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没再多说什么,就跟着金叔回家了。

金叔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走到壁柜前蹲下来,从上到下摸到第三个抽屉,轻轻拉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只见他打开封,往外倒了倒,一把手枪从信封里露出了半截,然后把它递到了姚安面前,说道:“这是我们救你的时候,发现的。当时因为这件东西,大家对你的身份什么的还有点儿顾虑。”金叔看了看金婶,慈祥地笑了,继续说道:“事实证明,完全没那个必要······大家或许也能感觉出来,安安你不属于这里,离开餐馆,再带上这枪,可以做些你更想做的事,我说得没错吧?”姚安啜泣着,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落在衣服上、地板上,是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水花。“叔,婶,原谅我不能跟你们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请务必相信我的这个选择是最有意义的。”姚安哽咽着说。金叔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们相信你,你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金叔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作为我的徒弟,安安,你要记住一句话:我给你的刀、做出的菜不能用来杀人。”姚安向金叔保证,绝对不违背师父的

嘱托,始终保有做一名合格厨师的初心。金叔放心地把枪放在了姚安的手里,又摸摸她的头,说道:“先收拾行李,我先出去一下。”转身头也没回地向门外走去。

越想要珍惜,感觉时间反而过得越快,连告别都显得仓促,何况悲伤,更来不及发酵。一个时辰的约定马上就到了,金叔和姚安一前一后,穿过寂静的马路,把两旁商铺挂起的零星街灯通通甩在了身后,随即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姚安一边急匆匆地跟着走,一边反复确认临别前金婶说的话:“我有个妹妹,叫山岛仁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日本人。我在这里找到你。我明天······发电报给家里人,告诉她们,我找到你了。这是一本介绍北海道的,你带着。”姚安摸了摸右手边的挎包,凸起一块巴掌大的书的形状,脑海里浮现出金婶递书时慈爱的神情,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我也想过留下,留在一座城、一个院,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环境,任四季轮转,阴晴变幻,你我也都过得安稳。可是,人生只有一次,仅有的“一次”才使我动摇,思来想去,还是不愿苟且偷生地活。况且,千千万万的生命却不得不定格在10岁、20岁或是30岁之前,没有金榜题名,也没有成家立业,更没有儿孙满堂。为了更多的现在和将来的人不失去双亲挚友,人人都能拥有长长久久的一生,我愿意赌上我这一条命。母亲,我正在做一件伟大的事,请您为我感到骄傲和自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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