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奴婢回来帮夫人找找。”
说这种谦恭话的人,怎么会有一张石膏似的脸。
并不是说她板着一张脸,实际上她与崔夫人说话时,是笑着的。
在韦冲看来,这笑容却一帧一帧的,每一帧都像大理石雕像,每一帧都只些微的表情差异,随着一步步走近,一帧帧闪动,连贯成一个雕工精湛、冷硬至极的躯体来。
这个被崔夫人呼做“金荷”的女人,屈身向崔夫人行了一礼后,看向韦冲,视线随着灯笼,由高到低,从头到脚照了他一遍,
韦冲感觉,她似乎在飞快地眨着眼睛,目光闪闪,像按住快门高速连拍,自己成了她取景框里的人物。
韦冲有种被麻绳扫过的错觉,这条麻绳又细又粗糙,一路从脸,扫过鼻子、嘴唇、下巴、喉结、前胸、小腹,一直贴身划拉到脚尖。
夫人接过他手里的烛台,朝前送了送海棠花枝。
韦冲茫然接过,手心握住花枝的肌肤在一瞬间发烫,像握着烧红的铁丝。这是错觉,是神经的紊乱,还是灵魂过于孱弱,经不住金荷目光的灼烧?
夫人此举,似乎是不妥当的,似乎过于大胆了,不似她谨慎细腻的性格,是什么驱使她的手送出花?
自己说要照高处的花,夫人便折下高处的花枝,递给自己,理所应当,顺着人的情绪安抚,这是夫人的美德。
可有外人在,夫人本不应该如此肆无忌惮地送花给一名男子。
或许自己想多了,在这牢笼之中编造了一个气泡般一戳即破的迷梦,而夫人其实是随手为之,问心无愧。
他不愿意承认仅仅是迷梦,那么问题一定出在金荷身上,夫人忌惮这个大理石雕像般冷硬的女人,忌惮她对自己有所行动,所以宣示一般送出了海棠花枝。
又或者,夫人是在挑衅她,为何要挑衅她,她是谁,她跟夫人什么关系,她不是自称奴婢吗?
“小郎君?”金荷将右手挑着的灯笼换到左手,伸了出来,摊开手掌。
韦冲蓦地察觉到,夫人的目光抽离了,柔光随之解体了,月光与烛光下,金荷手掌白皙,映着象牙的光泽,透着骨质的冷,手指像一根根初初剥开的笋,倘若不满它们的长腴实在,要显出细弱来,尽可以继续剥下去。
什么意思,索要花枝?
夫人在此,她怎么敢?她不惧夫人?
崔夫人举着烛台,斜斜看过来,“小郎君只管跟她走。”
夫人的话让韦冲安心了些许,可那语气,显然是以前从未听过的,韦冲应了一声,搭住了金荷的手,跟着出了庭院,沿着走廊,走向来处,一步也没有回头。
一根根廊柱隔出一块块相连的幕布,幕布上,想必夫人的身影向后移动,不断重复着向后移动,他被牵引着向前,不断重复着向前。
“不要回头。”
身边女人这句没有感情起伏的话,好似旁白的话,冲得韦冲通体冰凉,一股莫可名状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淹没了他。天在下降,地在上升,组合成了磨盘,要将中间的他碾得粉碎,碾成肉糜,碾成骨渣子。
他下意识地想回头,看一看夫人是否还在原地。
他没有回头,直到走出最后一块幕布,还在夫人看不到的幕布上向前走。
“你手心出汗了,你怕我?”
惶惑间,韦冲觉得金荷的声线有种隔离人世的漠然,“姐姐的手太热了,捂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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