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的房间和她的衣着一样,是暗色调的,有着深闺妇人的低调内敛。

细看一应陈设,处处可见用工之巧,用料之贵,是韦冲从未见识过的精致奢华。

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俊俏的面孔,韦冲觉得陌生,恍惚间,灵魂仿佛离体了,不知道镜子内外,哪一个是灵魂,哪一个是本体。

“真真俊俏小郎君,和夫君确实有几分神似,怪不得长公主不顾流言蜚语,在《开皇律》颁行的风口浪尖,将你掳了来。”

崔夫人解开他的发束,用黑檀木梳慢慢梳理着漆黑柔顺的头发。

“长公主要是个男人就好了。”韦冲叹了口气,转念一想,是男人或许更危险。

崔夫人葱白鲜嫩的手顺着他的头发滑下来,按在了他并不宽阔的肩膀上,脑袋随之贴了上来,鬼使神差地,嘴巴凑在他耳畔,“独孤家须要一个男人。”

耳畔的湿热气流挑动了敏感的神经,韦冲脑子一下子空荡荡的,整个身体,从头到脚都僵住了,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崔夫人。

崔夫人的侧脸很美,山根高,鼻梁挺,嘴唇丰润,不明显的唇珠在灯光下映着柔光,一个成语填充了他空荡荡的脑海——秀色可餐。

镜中的崔夫人转过脸,眯眼朝镜外的他笑了笑,笑容温婉宜人,抚平了他躁动的心。

“老是脸红可不行,男子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过你还小,不急于养城府,这样挺可爱,招人喜欢,在外面就稍显柔弱了些,倒是和脸相很配,是能迷惑人的,那些不知检点的妇人瞧见了,怕是要下毒手,明天上巳踏春,我得把你打扮得英武些。”

“长公主不是说要打扮俊美些么?”

“长公主眼中的俊美就是英武,眉毛挺浓,也长,不过不够锋利,要修一修,再画长一些,剑眉入鬓,自然有英气。嘴唇红归红,稍显淡了,要更偏血色一点才好,血艳血艳的,如同饮血,看起来更慑人。”

韦冲坐着一动不动,任她打扮,“夫人明天也去踏春么?”

“大功告成了,还好修眉的手艺没生疏。我么,是不去的,看着年轻的男男女女,会觉得自己陈旧了,像放在箱子里的衣服,不打开看,不管放了几年,心里都会觉得它是新的,颜色还是鲜艳的,一旦打开了,它便一下子旧了,染的色褪了,暗淡了。”

逝去的时光并没有苛待她的容颜,毋宁说岁月在她身上酿了一坛好酒,可惜无人开封,无人品尝,酒好酒坏,又有什么区别?

是有区别的,韦冲蓦地想到院中的海棠花。

“夫人你知道么,海棠花夜里是不睡觉的。”

崔夫人望向屋外,夕阳落下了,门窗关上了,看不到海棠花,只看到门外五六个侍女的影子。

她无声叹了口气,转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不变的温柔娴静。

“你还小,不懂得花是无情的东西,春尽了,它便凋零,春来了,它便绽放,年年岁岁,都是如此。”

是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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