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向你致敬。”

坐在车内的张伯伦此刻找出了一本绿色漆皮的笔记本,快速而不失分寸速写起眼前的情况。文字似乎具有魔力,在落笔之后,竟然自己开始调整语态与位格。

不,张伯伦的术法并不是一个由仙法驱动的拼写检查器,句子描摹现实的这种说法,在他的笔记本上是不存在的。相反,他在动用句子来干涉现实。

桥上的女人太危险了。

闹鬼是伦敦的传统,并不特别稀罕。伦敦塔桥里影影绰绰的都是苍白的孩童与无头的女人,亨利八世以来,王室内部的凶杀案就没有消停过,被吓唬到的永远是可怜的守夜人。

哪怕是亨德尔学院,也很乐意偶尔放出两个幽灵来驱赶一下探头探脑的闲人。

但眼前的这个女人反复吟唱的童谣引出的不是凶灵。

响应着她的咏叹,一只苍白而畸长的手从涂满了血污的桥腹阴影中幽幽伸出,将挂在桥梁上的死尸摘了下来。又拆下了桥身的一节突兀的钢丝,捅进尸体大张的嘴中。

黝黑的铁丝捅破了后脑勺,铁丝上沾满了白色的脂肪皮层与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块,从头皮中穿了出来,又插进了另一具尸体的脑里,形成了杂糅的怪圈。

两具尸体被一个钢丝圈挂在一块儿,做成了一个亵渎生死的沙锤。

鲜血浸泡过的红砖有着深浅不一的红色,被血污浸透的部分生出一团团红白相间的蠕动血肉。

整座摄政桥在来回飘荡的童谣中,重生为一团自墙中长出白灰一般枯槁手脚的深色蚰蜒。

“伦敦大桥垮下来,

垮下来,垮下来。

伦敦大桥垮下来。

我的女王。”

血液流干了的尸体呈现出一种败坏而衰颓的白色,尸体撞击声非常沉闷,但很有节律。连节奏听起来都充满了阴郁的怨念。

幽怨的歌声在空地上飘荡,又似乎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墙壁,猛然回荡回来,形成了混响。

它不断地重叠,不断地轰鸣,从细若蚊蚋的哼哼,逐渐变成凄厉的哭诉。

红月铺陈在阴沉而腐烂的城市里,一切金碧辉煌都被红色完整地入侵和覆盖,被调和成一种氤氲的血红。

在这样窒息的氛围中,整座桥开始剧烈的颤抖,连接岸边的黑色榫头出现了巨大的裂纹。

而从桥墩里蓦然长出了巨大而苍白的手臂,惟独指甲是全黑的,手臂上浮现了一片又一片醒目的尸斑。

这座架起泰晤士运河两岸,新派而时髦的桥梁,此刻变成了一条巨大的多足目人体蚰蜒。宛若玫瑰花一般盛开的密集手脚,瞬间将来不及躲闪的巡夜人拍成了肉酱。

恪尽职守的伦敦人以另一种方式加入了伦敦的奇景,这些骨血进一步涂抹在桥身,又滋养出新的手脚。

“啪!”

猛地一声响,几乎把半座城的清梦都给拍醒了。

而在桥对岸,本已入睡的柯林斯也被这一声响亮的撞击声惊醒了。他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甲虫,不识好歹地撞上了阳台的玻璃推门,把他吓了一跳。

他木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进一步的动静。而一双白皙的手臂从身边环绕着他的脖子,清梦被扰乱的呢喃和手有余香的抚慰,又将他拖回了梦乡。

但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被诅咒的摄政桥恰如一支黑衣白裤的乐队,用苍白尸体做成的沙锤和碰铃,来为登台的白衣女郎伴奏。

舞台上只有三种颜色,死亡的黑,惨淡的白与猩红的血。凄厉的女声在夜风中愈发阴森。甚至于马都受到了影响。

粗重地喘着气的马不断地甩头、扬蹄,进入了极大的躁狂状态,似乎下一秒就会引发什么异变。

已经变调了的童谣如咒怨一般萦绕在在卡门女士的耳边,她也分明看见变异了的疯桥仰起了半截身子。

在红色的月光里,投下了伦敦塔般浓郁的黑影,阴影中似乎冒出了许多寒气四溢的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邀请看到的人去死。

幽暗深邃的天空之下,摸黑的苍白之手显然已经抓住了几个不幸犯病而从床上晃荡出来的梦游症患者,盯着红色的血月,用不同颜色的彩绳勒死了他们,串成不同功用的乐器。

毫无疑问,这是个精致而变态的嗜好。这桩恐怖的公共事件,也毫无悬念地成了数十年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研究中,英国病人的噩梦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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