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列岛,重雾弥漫。

扶桑人在岛上依着地势建起不少简易的堡垒山城,但藤原共我却始终坚持坐镇于藤原家的旗舰之上,并不在这任何一座堡垒之中。

旗舰之上,伊势妙法跪坐在静室之外,背对大门,一把薙刀横放在面前。

静室里,藤原共我身着僧袍,披头散发,正与一位扶桑雅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对弈,但棋局仿佛许久都未动过。

“刚刚有信送到,三家的突袭围剿失败了,被那孔雀从中作梗。”雅士手持折扇,笑意盈盈。

“是吗?”捻着佛珠的藤原共我面色平静,“真是可惜。”

雅士眼里笑意更甚,“从你眼中,我可看不出半点可惜的意思,我能看到的只有庆幸。”

“巴先生。”藤原共我眉眼低垂,“何必点破我。”

“嗯?你倒是承认得大方。”巴先生轻轻打开折扇,扇面上彩绘着长着八个首级的怪蛇,“心猿意马,当心里外不是人。”

藤原共我笑容浅淡,“我早已是自欺欺人的修罗恶鬼,不过是还空有一颗伪善人心、一幅似人皮囊,巴先生不必劝我回头。”

“我不劝你回头,我在劝你从心。”巴先生摇头,折扇一收,发出“哗”的一声响,“你连大墨的土地都不愿再踏足,即便强撑着又能做得成什么事?”

“是啊,强撑着又能做得成什么事?可总要有人来还债的。”藤原共我站起身走至舷窗边,俯瞰着近在咫尺的大墨之土,近乎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

“一刺一琴一公子,一医一将一僧人。我竟也曾在大墨闯出过不薄侠名。”

“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正恍惚间,只听得伊势妙法轻轻叩门,“主公,大澄郁先生来访。”

室内二人对视一眼,巴先生温和笑笑,轻轻从静室侧边的小门离开。

“请进来。”藤原共我整了整身上着装。

不多时,这位其貌不扬,却身为大澄武林个中翘楚的年轻人便推门而入,带来一阵湿咸的海风。

“郁先生。”藤原共我坐在桌前,表情既不热络亦不疏远,面前已摆上了两杯热茶,“别来无恙,快请入座。”

注视着郁孤楼坐下,藤原共我直入正题,“郁先生今日前来,定是有要事相商?”

“我以为凭你们扶桑人的德行,高低还得先跟我寒暄一番,你倒是直白得很。”郁孤楼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自己抄起一旁的茶壶将茶满上。

藤原共我微笑着不说话。

“不错,我确有要事前来。”郁孤楼放下茶壶,“三家联手行事,但直属于你的扶桑人手却听调不听宣,时常原地按兵不动,渗透东南的速度远不及预期,更有一些高手即便到场亦不出全力,可有这回事?”

“哦?竟有此事。”藤原共我双手摩挲着茶杯,面容不变打着官腔,“想必是手下的人自作主张,我必定好好彻查,还请郁先生放心。”

“再有,墨潼身边那位新锐的女刀客,听闻是藤原家手底下的漏网之鱼,放来大墨,当做扶桑兴师前来的由头。”郁孤楼继续说道,“可怎么到了大墨后莫名其妙便去到了墨潼身边,成了他的得力干将,屡次三番坏我三家大事?”

“这……兴许是巧合而已。”藤原共我露出个笑容来,“容我寻访一番,事后定会给出一个交代来。”

郁孤楼冷冷瞥着藤原共我,显然是对他这番官腔说辞极不满意,“藤原兄弟,你应该庆幸今天来的是我,还有几句道理可讲,还能听你说完这几句废话,而不是赵静礼直接抄着火符上门来找你要说法。”

“嗯?”藤原共我手上动作一停,“郁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藤原共我。”郁孤楼站起身来,双臂撑在桌上,俯视着藤原共我,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开口。

“这般怠慢三家联手的,只怕不是你手底下的人,而是你这个主子才是吧。”

“郁先生。”藤原共我丝毫不惧,微微抬头对上郁孤楼的视线,语气逐渐变冷,“这帽子大了。”

扶桑与大澄各自的武林牵头人就这么对峙着。

门外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声,那是伊势妙法起身的动静,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轻响,是她手中那把名为“弥合院宝光”的薙刀拄在甲板上的声音。

仿佛只需一个细小契机,双方便会动起手来。

到底是在他人主场,郁孤楼并不愿在此时与扶桑彻底撕破脸皮,听着门外的响动,轻哼一声,率先后退一步,结束了双方这剑拔弩张的干瞪眼。

“三家联手事关重大,既已上了这艘船,我还是奉劝藤原兄弟能够清醒一点。”郁孤楼重新坐回原位,端起茶杯,“现在的你究竟是扶桑藤原家的少主,还是当年跟随在墨潼身边颇有侠名的‘东瀛僧’?”

“这个嘛……”藤原共我低头作沉思状,“你猜?”

“啪”地一声裂响,方才平复些许的情绪再度炸出火来,激得郁孤楼一把捏碎了茶杯,杯中茶水淌了一桌,他强压下火气,“你不愧是跟在他身边混过的人,就连在嘴皮子上惹人生厌的功夫都学到了几分。”

“罢了……我看今日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建树,这便告辞。”郁孤楼的耐性消磨殆尽,他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深吸一口气,再度站起身来。

藤原共我也礼节性地站起,准备送客。

“但我看得出藤原兄弟心中万般纠结矛盾,你的所作所为我本人能够理解,敬你是个好汉,再多奉劝一句。”临推门离开时,郁孤楼这么说道。

“三家联手,战事越拖越胶着,你不愿面对的故人故友将会越来越多,至少巴蜀那位,就算墨潼并未刻意知会,却也凭着自己的眼线知道了你的动向,现在正带着人马在来找你算账的路上。”

“唐馥吗?”藤原共我轻轻眯着眼睛,手无声地紧了紧。

“最开始是墨潼,现在是滞雨堂的这位主事人,你拖得越久,牵涉的故旧便越多,自己好好掂量掂量。”郁孤楼觉得自己今天说了太多的话了,累得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如早做打算。我言尽于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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