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的男主角谢玉山,玉树芝兰、霁月风光、刚直清正、澧兰沅芷。
白榆的记忆里面有?谢玉山的模样,但是记忆终究只是隔着一层云雾纱帐般的朦胧之感。
此刻夜风撩动白榆头上的帷帽一角,她借着水灯碎金般的流光,清晰无比地看清了这本书的男主角谢玉山真正的样子。
他侧过头来的神色温润平和,白玉雕刻般的指尖,捏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盏。
一身宽袍被夜风漫卷入袖,只让人?觉得不敢呼吸,不敢高?声语,生怕惊动了面前这临世的谪仙乘风而去。
当得《诗经?中那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是白榆看着他,现在,此时此刻,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我□□祖宗你这个魔教中人?!
除此之外,就是一溜的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小命到头了。
这一次是真的有?些难保了。
谢玉弓对她本就没有?几分信任,白榆用谎言编织构建出来的“万千广厦”,实际上同此刻漂浮在水面的水灯无任何区别。
看似摇曳生姿流光溢彩,但只要被强风一带,稍稍偏斜便会立即自燃。
这一次她跑回尚书府,谢玉弓派人?跟着她,白榆不怕他跟着,这一切本就是做给他看的。
让他看到自己的忠诚和作用。
但是……这其中可绝对不包括私下会见太子!
一旦跟太子扯上了关?系,太子党这三个字,就是烧断束缚悬顶铡刀绳子的三昧真火。
再加上原身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在坑害谢玉弓,就像多米诺骨牌,只要第一个倒了,后面就只能地裂山崩。
无论?白榆再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话,再造出什么痴情绝对的人?设,谢玉弓也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一个字。
谢玉弓派来跟随着白榆的那些死士一旦发现白榆是来这里会见太子,回去禀报谢玉弓,那么白榆就只有?一个下场……
只怕今日一旦走出这个水榭,白榆又会走回剧情的老路,在去往工部?尚书的府中之时横尸街头暴毙当场。
白榆有?那么一会儿明明站在那里还在呼吸,心跳得像是怀中揣了两?只兔子,要蹬开她的胸膛冲体而出一样剧烈,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她今天约见的鸿雁大总管,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太子,而剧情之中目下无尘的太子谢玉山,又为什么会在百忙之中专门抽出一点时间来约见……不对,或许可以说是戏耍。
太子一定是知道了鸿雁大总管与她之间的约定,才会半路截胡,这分明是明晃晃的戏耍。
戏耍她这个区区尚书府的庶女。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若是不做点什么的话,白榆绝对活不过今夜。
白榆之前又哭又笑?才强行圆回来洗干净人?设的那些努力,全?部?都因为谢玉山一个露面就废了。
太子门客三千,他高?高?在上被众人?拥上云端,从?不轻易下凡,又最是注重声名,绝无可能随随便便去面见一个尚书的庶女。
更何况这个庶女是九皇子妃,他更不可能落人?话柄,与其私下会见。
可是他就是见了,他这一见,白榆就变成了“他的人?”。
还得是他格外看重的人?,才能有?被太子单独召见的资格。
不仅白榆之前做的事?情都白费,现在莫说是跳进黄河,跳进长白山天池也洗不清了。
白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若真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她想一把掀开自己的帷帽,把头顶上的簪子拔下来,直接照着这看似光风霁月却?心肠未必不黑的太子的脖子上来那么一下。
她就能跟谢玉弓有?一个交代,能圆了她之前说的“想为谢玉弓杀掉太子”的谎言,洗清自己是太子党的嫌疑。
但是白榆深深提了一口?气,突然?间向前一步,然?后“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太子的面前。
“叩……叩见太子殿下!”
白榆跪下的力度实在是太大,膝盖磕在地上,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她咬牙忍住,叩头的动作幅度也很大,头顶上的帷帽正好就落了下来。
然?后她再抬起头看向太子谢玉山的时候,云鬓散乱钗环坠落,一脸的窘迫慌张面红耳赤。
把一个见识短浅且上不得台面,刚才生生看太子殿下看痴了,导致失态的卑微庶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虽然?她现在很想把谢玉山的脖子扎个窟窿“以证清白”,但是白榆知道,这世界上不仅仅只有?谢玉弓一个人?有?死士。
谢玉山也有?,这一处水榭看上去就他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只有?两?个侍卫把守在不远处的长廊中,就是拦住白榆的婢女侍从?的那两?个人?。
但是白榆一点也不怀疑,只要她敢作出攻击的姿态,不用等到晚上坐马车回尚书府的时候横尸街头,当场就会血溅三尺,死在太子的死士手中。
当然?谢玉弓的死士肯定也在周围,不知道两?拨人?马有?没有?照面或者起冲突,但是白榆十分有?自知之明。
就算她突然?间爆起去刺杀太子,证明了自己和太子一清二白并无勾连,谢玉弓的人?也不会在太子的死士护主的时候跳出来救自己。
所?以目前的局面里外上下横竖左右,白榆面临的都是一个死字。
但是白榆并不想死,也不想认命。
那就只能……再走一次偏锋了。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白榆跪在那里等着,清瘦的脊背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做出一副激动到难以抑制的模样。
谢玉山手里端着茶盏,因为白榆“扑通”一声地跪在他的面前实在有?些突然?,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是茶盏中的茶水却?丝毫未洒。
而白榆则是看准了距离,一下子跪在了谢玉山逶迤出坐垫老长的衣袍上面。
谢玉山久居高?位众星捧月,无论?任何人?在他的面前向来都是端持有?礼,半点不敢僭越出格。
他看到这个女子竟然?直接跪在了他的衣袍上面,虽然?只压了一块袍角,却?本能地眸色一沉,那是被冒犯的不悦,也是高?位之人?对蝼蚁爬上脚面的厌恶。
但是表情却?未露出任何的不愉,还端着那一副谦谦君子貌,甚至微微勾了勾唇说:“不必如此害怕,本殿今日恰在此处会客,巧遇你也在此会客,便让人?引你过来见上一面。”
他的声音清润如水,又似环佩叮咚,清越好听极了,和谢玉弓那种低磁沉重的嗓音完全?不同。
这原本应该是听在人?的耳朵里面让人?心旷神怡的声音,但是白榆却?因为他话里的意思暗暗攥紧了自己的袖口?,缓慢地却?深重地搓着。
老鳖吃煤炭,这个黑心的王八蛋,他是故意的!
他是在告诉白榆,他今天不是专门为她而来,但是他能够掌控她所?有?行踪,知道她要会见的客人?,也能轻而易举地便让她见不成所?谓的客人?。
白榆保持着那个五体投地的叩拜姿势,后背慢慢地浸出了一层冷汗。
显然?这个世界不止谢玉弓一个人?可以要白榆的小命。
从?前她入不得谢玉山这一号人?物的眼?,自然?也就不必去顾忌谢玉弓之外的其他人?。
谢玉山会如此,定是因为上一次逼迫工部?尚书向谢玉山献计的事?情,让谢玉山对她这个根本不入眼?的卑贱庶女,产生了一些好奇。
白榆甚至能够想象出他的心理,就像偶尔在窗台上看到一只过路的小蚂蚁,拖着比自己身体大数十倍的食物却?还能如履平地。
谁能忍得住不伸手去戳一戳,拦截住小蚂蚁的去路玩一玩?
而暴露白榆这只小蚂蚁的显然?是工部?尚书,白榆在心里把白秋平这个老王八蛋都骂翻背了。
让他去献计,他就跟太子说是他自己的主意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要提一个不起眼?的庶女?
当然?了,白秋平也不是真的想提什么庶女,只是因为他为官多年,已经?有?了自己的那一套迂腐的谋策,行事?向来都要依照官场上那一套,从?无出格也无新意。
突然?间献了一个投机取巧剑走偏锋般的计策,谢玉山自然?不肯相信是白秋平自己的主意。
稍微敲打一番,询问他背后出谋划策之人?,白秋平归顺太子之后一直战战兢兢,半点不敢忤逆这未来储君,自然?就只能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的丑事?说出来……他们一大家子都被一个庶女威胁了。
谢玉山当时听完之后险些抚掌大笑?。
他从?前确实有?听闻过这个九皇子妃到处勾搭皇亲贵族,而且和老七合谋将老九的容貌毁去,也算是战绩斐然?心肠歹毒。
只是按照老九的性情……竟然?容这庶女活了这么久,还随她一起归宁,也实在是离奇。
因此谢玉山确实是被勾出了一点兴致,恰巧今日在此会见朝臣,又听闻他手下的人?来报,说这个九皇子妃竟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鸿雁大总管约到了这兀澜阁。
万寿节将至,鸿雁大总管身为宫廷内官,掌管整个皇城的内廷调度,这个时候该是忙得脚不沾地……平日里连皇子们的面子都不给。
竟然?在这个时候被这九皇子妃约到了宫外?
谢玉山被极大地勾起了兴致,就命人?将这蛇蝎小玩意儿叫过来瞧一瞧,到底有?何特?殊,竟能在老九身边活到今天,还请得动鸿雁大总管亲自屈尊来赴约。
谢玉山的目光看似温和,实际上犹如一柄钢刀,缓慢地在白榆清瘦的脊背上面剐蹭,揣测着这个蛇蝎小玩意儿又要做什么事?情。
一边觉得兴味盎然?,一边又将如刀的目光压在她的后颈之上,杀意毕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白榆感觉自己的腿都已经?麻了,冷汗也完全?浸透了后背,谢玉山这才开口?,声如碎冰般清脆,说:“平身吧,过来坐下。”
白榆听
到谢玉山的声音却?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像一只在老虎利爪之下无力挣扎的小兔子。
“奴婢,奴婢怎敢和太子殿下同坐!”
白榆声音颤抖,她说着这样的话,但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了谢玉山。
她姿态非常恭敬,跪伏在地上做尽卑微之态,但是看着谢玉山的眼?睛里面充满着热切的……让谢玉山都忍不住微微蹙眉的莹亮之光。
谢玉山微微偏头蹙了一下眉,心中被冒犯的感觉腾然?而起,捏着茶盏的手都紧了紧。
他母妃是当今皇后,母族强大,他自小便是天之骄子,胆敢直视他的人?这么多年来屈指可数,而用如此……堪称狎昵的眼?神看他的人?,更是绝无仅有?!
而且很快谢玉山又看到她依旧未曾起身,但是跪地的手却?悄悄地攥住了他的袍角。
那暗纹绣金从?无褶皱的锦袍,在她紧攥的手掌之中变得褶皱不堪。
对付这种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可比对付谢玉弓要容易多了。
谢玉弓生在万人?供养的皇宫之中,却?似活在炼狱里面煎熬数年,是一个已经?成型的恶鬼,满腹都是人?心险恶,连心脏都已经?黑透了。
而且反复无常,总让白榆感觉无从?下手。
但是谢玉山就不一样了,他在白榆的眼?中就像透明的冰雕。
越是在规矩和教条之中长大的人?,越是无法抗拒本性之中渴望出格的天性,对某些难言的刺激会一直耿耿于怀。
谢玉山简直要拍案而起,可是他却?豁然?放下茶杯,看见那女子大概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松开了他的衣袍一角,躲闪他的视线,就着趴地的姿势迅速后退到柱子旁边……好像一条察觉到主人?将要发火抬腿,就立刻滚远的狗。
谢玉山一腔被冲犯的恼火,这么梗在了喉间。
若当真要发作的话……他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由?头,因为她表现得实在过于卑微瑟缩,只是未曾藏得住眼?中的恶欲罢了。
而她身为九皇子妃,甚至自降身份自称奴婢。
他神色沉冷下来,竹节玉雕般的指头放在桌子边上轻点两?下,再一开口?的时候声音没有?了刻意放缓的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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