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与赵盏拜别皇帝,退出偏殿。一路上,景王面色难看,两人一个字都不说。待回到驿馆,斥退了随从,关上了门。景王才问:“你怎么想的?”赵盏说:“事到如今,我怎么想的还重要吗?”景王说:“事情很急,八成明早就会启程。你有什么要跟我说。”赵盏说:“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不少事。还真有些话要交代。素素和小锦自不用说,还有瑶瑶,我与她终归有了夫妻之实。这三个女子都是你的儿媳。我不在的日子,好好照料她们。”景王说:“这你不用记挂。”“此去生死难料,我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要是回不来,她们三个人,要是想改嫁,别为难她们。可惜没能留下个孩子,算是我对不住你们了。”景王咬牙说:“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皇帝给了你保证,没人敢行刺你。”赵盏摇头。“这招过于阴险,我始料未及。到了金国,我一个战败国的人质,怎会有好日子过?想要我性命,未必就用刺杀这类愚蠢的法子。”景王嘴角微微颤抖。赵盏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提了。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手里的兵权,万万不能放。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放。手里有兵权,你是名副其实的景王爷。没了兵权,这就是个虚职。说不定全家人性命都无法保全。”景王说:“其中利害我都明白。”赵盏压低声音。“为兵士建房子的工程一定要继续下去,不能停。金银齐备,施工队正常运行,你只需要偶尔过问即可。如果当真到了没有退路,要记得,你手底下的八万人,皆效忠于你。下定决心,可以起事。”景王并没有惊疑。短短日子,他也看清了这人心鬼蜮。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堂堂景王爷。先是刺杀我的儿子,再是让他去金国做人质,我都忍了。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拼个你死我活算的什么?赵盏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起事是要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千万不能冲动。哪怕我在金国遭受了什么,只要景王府还有退路,就不能做。唉,我说这些话,实在是自私,实在是,不顾全大局。战事一起,成千上万的人因此殒命。大宋内斗,外敌趁机入侵,或许就会因此灭国。但愿,他们给我们留个退路,否则命都要没了,还顾得了什么大局?”他继续说:“本以为他们很傻,现在看来,是我错了。说不定,他们背后有高人指点。说不定,太子或者太子妃其实很聪明,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大智若愚...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大智若愚的人?我不信。我赵盏也不是傻子,我难道就能任人宰割?”随后叹道:“此时境遇,不任人宰割,还能怎样。”景王说:“我让郭忠暗中保护你。”赵盏说:“我也有这个意思。毕竟金国是大敌,趁此机会让他加强在金国的情报网络终归不错。大事为重,不用将主要心思放在我身上。”景王说:“你的安危就是最大的事。哪怕不做金国的情报网络,你也不能出事。”赵盏说:“到底我是为大宋出去,到底是到金国做人质。两国总还要点面子,我出事,谁的面子都过不去。你只要手里还有兵权,就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动我。”景王心烦心乱。他是战场上带兵杀敌的英雄,生离死别见了许许多多,没有什么太多的叮嘱。只在次日清晨送赵盏离开时对李尧说:“从金陵城到临安城这段路程他都受不住,吐了好几次。去金国中都,路途遥远,车仗慢行。”赵盏撩开车窗上的帷幔,临安城的主路上没有几个行人。这倒可以理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哪来许多送行的人?实际上,走的匆忙,很多人压根不知道这车仗要去哪,要去做什么,车上坐的是谁。

赵盏一如既往的晕车。车仗走走停停,五六日后过江,金人派出的数百名军士在岸边等待。简单的交接,大宋的兵士停在江边,不准再往前一步。赵盏从马车里下来,头昏脑胀,刚刚站稳,“啪”的一声,紧接着后背火辣辣的疼。还没来得及分清怎么回事,又连着挨了几鞭子。李尧看在眼里,怒火中烧。这是金人故意给他们看的,就是要当着大宋军人的面,抽打你们大宋的王子,你们能怎样?他忍耐着不越界,大喊道:“如此无礼,大宋都记下了。”领头的金人将军五十岁上下,朗声说:“败军之将,就剩下了嘴上的痛快。你们记下的耻辱多了,不差这一次。”这一套话说的是纯正的汉话。赵盏问:“你不是金人,你是汉人?”那将军脸色略变,索性不答他话。赵盏冷笑。“做狗还这么自豪,真是为难你了。”那将军勃然大怒,抬起鞭子要打,却迟迟落不下去。赵盏冷冷的看着他,用那种最瞧不起的眼神,看得他心惊肉跳。“啪”的,这鞭极重,赵盏忍不住叫了一声。回过去头看,打人的是名二十岁上下的小将。那小将骂道:“我与父亲生在大金就是金人,不是汉人。你敢骂我父亲是狗,你是不想活了。”又是“啪”的一声,那小将捂着脸,却没有丝毫的张狂。清脆的女子声音说:“他是宋国送来的人质,我可以打他。你也打他,你凭什么打他?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那老将军和小将军滚下马,跪在地上。赵盏顺着望去,金银挂饰的白马上乘着一位年轻姑娘,一袭白衣,居高临下,容貌艳丽,冷若冰霜。她不瞧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只淡淡的说:“天不早了,走吧。”询问金人随从才知,这女子是金皇帝完颜雍的孙女,皇太子完颜允恭的大女儿完颜玉。将来的长公主,身份无比尊贵。

金人的车仗一路行进飞快,颠的赵盏七晕八素。到了城里,已经剩下了半条命。晚饭过后,完颜玉进到赵盏房里。她看看桌上未动过的饭菜,问赵盏:“你为什么不吃饭?”赵盏说:“路途颠簸,我犯恶心,吃不下饭。”完颜玉点点头就出了门。次日中午才启程,车仗行的慢了。到了傍晚,也早早进城休息,不再赶路。赵盏身体渐渐恢复,知道是完颜玉迁就他,多少有些感激。这天他撩开车窗帷幔,完颜玉的马正在车边走。赵盏说:“完颜姑娘,多谢你了。”完颜玉看都不看他,冷冷的说:“不用谢我。你们宋人身体羸弱,走的快了,怕你没到中都就丢了命,我没法交代。”赵盏见她看不起人的模样,心中不痛快。反驳道:“我身体是不太好,宋人可不都身体羸弱。”“既然宋人不都是身体羸弱,为何屡战屡败,丢了大片国土。”她扫了一眼在前面走的两名汉人军官。“明白了。不是身体羸弱,而是骨头太软了。”这话说得赵盏语塞,索性一甩帷幔,坐回车里。此后,不再与完颜玉先说话。完颜玉冷冷冰冰,若非必要,也不与赵盏说话。行了十几日,终于到了金国中都。赵盏被安排住进一个小院子,门口有士兵把守。没有人跟随照料起居,一天送来两顿粗茶淡饭。赵盏经历过苦日子,这样的食宿并非不能习惯。只是孤身一人,不能出门,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简直比监狱更加难熬。唉,这本就是监狱。怎奈刑期未定,没有个盼头。本是权贵人家,没有犯法,却要受这样的罪。过了十几天,一行人将赵盏带走。进到了个奢华的宅邸。兵士披坚执锐,回廊曲曲折折,不知有多大。甚至两三个景王府怕都比不过。赵盏心中暗道:“这地方住的人,一定是位高权重。但看建筑不似皇宫,那也是王府。这王爷可比景王过的好太多了。金国这般奢靡,就像是清朝那样,从蛮荒之地到了繁华之所,总会迷失其中。过上了好的生活,后人连马都不会骑。哼,你们继续享乐,千万别停。真到了那一天,哭都找不着调。”又想:“忽然带我来这,是想干什么?反正到了这一步,身不由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泰然处之就是了。”走了不多会儿,迎面走来个白衣女子,正是完颜玉。赵盏望见她,也不开口。完颜玉到近前,对赵盏说:“我皇爷爷最近身体不好,父亲在宫中侍候。让我弟弟代为接受礼仪,但弟弟忙着国家大事,没有时间。这点小事最后交给了我。一会儿你去洗个澡,换了衣服,到偏殿见我。”赵盏要问什么礼仪,已被人几人押送犯人一样带走。他实在气恼,什么礼仪,哪有什么好的礼仪?对他们金国人来说,是好事,对我绝不是什么好事。记得靖康之耻,有那种裸身披着羊皮的羞辱,难不成今天我也要遭一次。这要是在个小女子面前被逼迫这般,我还做人不做人了?我可不是韩信那样的大丈夫,换做是我,当初一定一剑杀了那屠夫。奶奶的,今天这关要是能过去还好,过不去我就拼个鱼死网破。去洗了澡,换上了一身白衣服。从人将一个长木盒子塞到他手里。被人押送进了偏殿。完颜玉坐在上座,对从人摆摆手,余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完颜玉说:“跪下吧。”赵盏一愣。“跪下,凭什么?”完颜玉说:“宋人败了,你作为人质求和。既然是求和,就跪下求和,提交合约。”赵盏说:“合约早已签署,合约中要我来做人质,怎么倒是成了我来求和?”“这是我们金人定下的规矩,必须要有个仪式。”赵盏说:“什么规矩,不就是要羞辱我们一番。”完颜玉点点头。“你可以这么想。我们金人这些年学习中原礼法,否则就不是下跪这么简单了。宋人软骨头,这点羞辱算什么?”赵盏怒火上涌,强压住火气。“蛮夷学习了礼法就成了文明吗?猴子穿上了衣服,就成了人?”完颜玉俏脸一板:“你敢骂我们!”赵盏说:“这是你自己承认,用不着别人骂。”完颜玉起身,几步到了赵盏面前,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两个耳光。这下极重,赵盏一阵眩晕,耳朵里嗡嗡的响。他勃然大怒,涌身抱住了完颜玉的腰,用头顶住了完颜玉的肚子。完颜玉没料到他会用这种无赖的法子,又羞又怒,在他后心击打一拳,赵盏手臂一松,完颜玉提起他的衣服用力甩了出去。赵盏在地上滚了几滚,撞倒了一排椅子。殿外从人挤在门口,见完颜玉没有吃亏,就都退开了。赵盏半天爬不起来,完颜玉说:“你还敢骂人吗?”赵盏撑着坐起。“将我惹急了,非但骂人,还要打人。”完颜玉说:“就你还想打人?”赵盏说:“打不过是一回事,敢不敢打是另外一回事。逢敌亮剑,岂能让人瞧不起。”完颜玉叉着腰。“那你起来接着打。”赵盏扶着椅子站起。完颜玉见他一侧耳朵里流出血来。“十个赵盏也打不过我完颜玉,你别逞能了。”赵盏说:“我刚还说,打不过和不敢打不是一回事。我是打不过你,但我就是敢和你打。”完颜玉说“那好,我再与你打一场。你要是输了,就按照我们大金的规矩,跪下求和。”赵盏说:“那不可能。我输了,你可以打死我,让我跪下,绝然不能。”完颜玉微皱眉头。“你宁可让我打死,也不愿下跪,为什么?”赵盏说:“从前我可以下跪,可以在地上打滚胡闹,那是我一个人的脸面。现在我来,代表的是大宋成千上万人的脸面。我跪下了,就代表整个大宋跪下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完颜玉面色略动,随即嘲道:“你们宋人嘴上说的都特别大义凛然,真正做起来,比谁变的都快。我就不信你能忍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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