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朱门被叩响,红梅树下打坐在毛毡席上的稚涼涼缓缓睁开眼,似一座雪中的玉人,霎那间鲜活起来,雪粒如长睫上的羽毛,颤颤而落,白净剔透的脸泛起桃粉,鬓发微湿,轮廓在漫天的大雪间笼雾般看不真切,却觉出尘清艳。
抖落斗篷上的雪,眨眼被染湿的乌发便干透,袅袅起身收了席子,装作方从屋内走出,匆匆打开院门。
来者是居于隔壁院的贵女罗娥。
比之薇更具盛情的女子,也是一直以来这座院子唯一的来客。
平兰贵女不计其数,被送于鸷的八人互相并不认识,只是罗娥与那姜绮曾有一面之缘,便对稚涼涼比较亲近。
“这日子好生无趣,出了院子也不知往何处去,便又来叨扰姐姐了。”罗娥一派天真的模样,眼睛盯着稚涼涼不住得打量,只是那稚嫩的脸上盛满笑意,倒让人不讨厌。
稚涼涼侧身让她进来,合上门领人进屋。
落后一步的罗娥在心里再次感叹,时隔几年在绥女坊见到这姜女,当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脸还是同一张,却像是换了个人般,气质斐然,美色不仅于皮囊。
“这天这般冷,姐姐屋里怎么不生炭取暖。”落座后的罗娥正欲解下斗篷,左顾右盼愣是没看到炭盆的影子,疑惑道。要知道她们这些平兰来的贵女,在这是一日都离不得炭盆,份例不够,就施了银钱换取。
“姐姐若不够,可去我那取一些。”
稚涼涼摇摇头,推给她一盏热茶,伸出的纤纤玉手,莹润甲盖,如娇花湖面。
柔柔道:“我不如你们那般畏冷,多谢小娥的心意,炭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
罗娥见她如此也不多言,毕竟她们这些贵女,身上带的财物也有限,若承宠自不用担心,可若一直如现在这般,那便沦为了家族的弃子,这辈子也就只有这点银钱了,能省则省。
稚涼涼知道罗女并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是以聊了几句琐事,便等着她主动提起。
果不其然,坐下才一会儿功夫,罗娥便忍不住了,态度颇有些神神秘秘:“姐姐可知近日的大事?”
稚涼涼眉头一挑,顺着回“何事”,这些贵女汲汲营营,耳目比她灵通,府中许多秘事,都靠这罗女告与她。
“咳,就是齐碧姐姐之事。”
见稚涼涼当真茫然不知,才尽情宣露:“我听说齐碧姐姐前日偷入主院被掌宫殿掖门户的府令捉拿了,如今尚被幽禁,据言终日只能食一小碗黍米,也不知要被关几日,出来可不得去了半条命。”
语气担忧,却并不真实。
这齐碧人缘可真不怎么样啊,不知为何,她也有些幸灾乐祸,稚涼涼努力忍住上弯的嘴角,美目略张惊奇状,不用罗娥解释,她也能猜测出齐碧为何出事。
这少君府比氏族府邸守卫森严不知多少倍,胡乱闯来,可不得被抓起来拷问一番,其余贵女费尽心思也出不了后院,这齐碧却不知用什么方法鬼祟地偷入了前院,尽管几步便被身为血脉者的府令察觉......也不知该夸赞她神通广大还是该嘲她蠢笨如猪。
“齐姬她......操之过急了些。”稚涼涼听完所有,斟酌开口。
话音刚落,便见神采奕奕的罗娥脸上突然笼了层暗色,眉目忧愁。
“姐姐这却是说错了,我等入鸷都多久了,花谢花开,明年再开的可就不是我等了,若不抓紧时机,那我们就真如西侧那几位一样,只能看着朱姯眼红了。”
去岁平兰送的美人正是居于西侧的院子。
“且齐姬如此,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姐姐身居简出,必是不知公子初不日将出征伐樊之事,这战事难测,少则几月多则几载,公子一走,满院的女郎岁月蹉跎,若是过了桃李之年容颜老去,谁还会记得我等?故齐姬破釜沉舟,却未想......”
许是担忧自身,对齐姬对处境感同身受,罗女说着说着嗓音微颤起来,几乎哽咽,倒显得真情实意。
未想这孤注一掷之举,不仅未让公子初记挂她,甚至她连公子初的衣角都没摸到。稚涼涼心里补足罗娥的未竟之语,稍有些唏嘘。继而忽而领悟罗娥最初所言的大事,对她而言,公子初出征这件事带来的震动显然比齐碧被幽禁的事大多了,她是心中烦闷无处排解,这才来找自己倾诉。
“姐姐为何如此坦然?”樊娥抬着泪眼,问毫无反应的稚涼涼。
不待她回答,樊娥偏头自言:“姐姐最是不争不抢,各院皆起丝竹管弦之音,唯姐姐这儿安静如斯,姐姐甘心如此度日却是当真不爱慕公子吗?”
最后一问时,樊娥重新朝稚涼涼看来,眼里带着探究,微刺,似是要看出鸷涼涼最深的想法。
她在试探我!这罗女并非真的天真无邪。
鸷涼涼心里微惊,面上含笑。无奈地想:莫非是她平日过于神秘,才惹来警惕,她其实也爱抚琴,只是恐磨粗了指腹,以是不常习乐,落到别人眼里,却觉她别有心思.....
“公子虽好,却非我所好,我只望在此安然度日。”鸷涼涼娇声,目光越发澈然,从她面上扫过,见她犹自不信,沉吟一下,反问:“妹妹如此问,莫非是心悦公子?”
罗娥止住泪光,闻言羞怯地垂下头,掩去目中的戒备之色,稚涼涼泰然的态度和揶揄反问,让她对稚涼涼所言信了几分,她心想:齐姬犯错,姜女无心,如此贵女之中,自己最出色。
两女本就不十分亲密,见所行目的已达到,未多久,罗娥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此次过后,罗娥再未来寻过稚涼涼,反倒常去西侧院落,久而闻之与一歌姬交好,琴技亦日渐精湛。
有时稚涼涼于打坐间听见那婉婉琴音,娇嫩的红唇不禁噙起一抹轻笑,这罗女心思倒深沉。
——
时光流转,阜州的雪停了几月又开始下了起来,此间春夏时短,温暖不过百余日。
十月上旬,平静的后院如死水投进游鱼,遽然泛起了波澜。
自鸷族挥师南下势不可挡,公子初大败三国后,樊,索,广剑三族人人自危。各族执掌大权多年以来,七国鼎立局面从未被动摇,骄奢安定久而久之失了猛虎的嗅觉,国君们竟不知,鸷族何时成长至如此地步,摧城拔寨,在各族还在观望之际便拿下平兰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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