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颂回了蘼院感到半日陪着公子长庚消磨,肩酸背痛,后背上本就受了伤才好,又要让他折腾出病来因此一回了自己寝屋让侍女放了热汤,自己沐浴之后便爬上了床榻,继续趴着入睡。

养伤日久趴着入眠也已经成了习惯。她觉着这样睡着舒适又安全不必怕人突然侵袭。

翠在屋外叩门,并唤了声“屈先生”,她一怔。翠不好应付虽然把她发落到前院去了,但她仍会不时借着公子长庚名头过来嘘寒问暖她正愁一时不知是否要装睡幸得屋外又传来了孟鱼的跫音笑语。

“翠姑见屈先生有事么?她方回歇下了,若无大事,翠姑与我说了罢。”

孟鱼是宫长,翠不敢不从,低眉顺从地往后退了半步,随即从衣袖之中摸出一管伤药,递与孟鱼:“公子身边的侍从,方才来了蘼院,奴婢在前院故而接待了,此是公子让人送来的,怕屈先生身上伤未痊愈,送来这药膏,据说是顶好的东西,北燕的使者送来的。”

屈颂趴在床头听了会儿,翠送了药转身走了,孟鱼叩了叩门,得到屈颂的准允后,走了进来,又把身后的门闩插上了,她握着药朝屈颂走来,眉目微凝,一瞬不瞬看着屈颂,看得她心头一阵意乱,猜测又是公子长庚突然生事。

孟鱼说道:“先生的伤,不是早好了么?”

屈颂方才也没听全,隐约听到“北燕”“侍从”等字眼,被孟鱼问起自己却也有些稀里糊涂,道:“是已好了,新肌肤都已生发了。”

这段时候均是孟鱼伺候在侧,她身体的状况,孟鱼是再了解不过的,怎么突然又问这个。

孟鱼蹙眉道:“那为何,今日公子说你伤口又迸开了。”

屈颂一愣,她微微支起身,伸臂往后摸自己背部的伤口,早已不痛了,同正常皮肤一样,她说道:“没有,早好了。”

孟鱼松了口气,道:“许是误会,也许是公子见你容易受伤,特意送来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屈颂一阵沉默,继而,她有些微自嘲道:“公子会惦记我的伤?”

孟鱼把药膏置于她床边髹红案上,道:“这药膏涂抹创口之上可使人不留一丝疤痕,原本是北燕国使臣所赠之物,整座晋宫之中,不过只有晋侯和公子这里有几支罢了,岂是别人可肖想之物?公子习武之人,身上创面不知凡几,但平日里也并不太舍得用这支药膏,但他却送给了先生。”

孟宫长说话的口吻淡淡的,但看得出,她心中喜忧参半,屈颂大约能明白孟鱼的担忧。

她看了眼床头那支朱红牛皮所制药膏封囊,心头犹豫了片刻,终于低低地问出了声:“孟宫长,你觉得公子对我上心么?”

“不好说,”孟鱼道,“公子一向是喜怒无常之辈,今日恩赏,明日威加,有时旦暮之间,便由爱转恨安虽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但他曾经于公子身旁的风光,和今日的下场,也是屈先生亲眼所见。”

屈颂又不再说话了。

孟鱼看向她,又道:“但先生不必害怕,兰章宫与蘼院的动静,皆在王后眼皮底下,公子即便真的暴怒,但出于孝心,也自会考虑到晋侯和王后的一番苦心,绝不至于太过为难先生,何况王后也已承诺,他日事成,便放屈先生前往雒邑,并以精兵相送,先生安矣。”

晋侯越想今日长庚离去之时的脸色,便越感到不对。

长庚当时那脸色,明摆着有些于自己的迁怒,绝不至于是因为他没提屈先生为祭司这事便恼了。

折子也批阅不下了,晋侯仓皇起身,回寝殿之中找王后商议要事。

他平素里只顾着晋国大计,事先竟没有与王后串供。晋侯把今日之事一说,王后便想了起来,自己曾为了取信长庚,信口便在他跟前提过一嘴,说是晋侯属意让屈颂出任祭司,不过是嫌她太故意打磨雕琢她几年罢了。

王后行事周全,但也难免有疏漏之处,何况长庚素来不敬鬼神,那话他大约听听罢了。王后脸色微变,让晋侯心中也骇了大跳,王后思忖再三,握住了晋侯的一双手,道:“王上日理万机,这些事暂且勿忧,为妻能为你处理。看长庚那边如今风平浪静,想是没发生什么大事,明日我借个由头把长庚叫到这里来,亲自试探他,看他是否已看出破绽。”

为了安慰晋侯,她又摸了摸晋侯脑袋,把他的鬓发抚至耳后,微微笑道:“王上还不清楚长庚性子?其实,若真是发现了端倪,他这会儿早就大怒之下把屈颂打死了,即便出于喜爱不忍,也早折了她一双腿扔出了宫闱,所以哪有这回事。我命人留意着屈颂呢,她好端端的,毫发无伤。”

“你说是便是吧。”晋侯被顺了毛发,愈发像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早已不记得了长庚了般,顺着王后的话含糊应了一声,俯身咬住了王后的耳廓软肉,将她压了下来,顺手便放落了红帐

王后懒懒地睡了一觉,她起身梳洗之时,晋侯早去了一个时辰有余了。

她想到昨晚与晋侯的话,梳洗完毕,立马命心腹女史去兰章宫把长庚请来了自己这里,未免长庚有所觉察,这一次她并没有再去传唤屈颂。

长庚不论语调神态,均无异状。

在王后寒暄数句,隐约开始杂入几丝试探时,他甚至已不耐烦,“母后,邀儿前来到底有何要事?孩儿昨晚增删古书,已至深夜,没有歇好。”

王后一看,长庚的双目之中果然布满血丝,心中无比担忧。

事实上长庚昨夜里确是彻夜难眠,只不过因何不能入眠,却不是如他所说是批阅增删古书,而是想着一些事,想了整晚。

王后没有看出长庚的端倪,知道已不适宜再问,免得他又心生疑虑,便略去此节不提,把一早准备的话题拿出:“昨晚王上来过。周国九公子的车驾如今就停在雁胶山外,以候我晋国使臣相迎。九公子年岁与你相差无几,想必你们也更能说得来话些,何况你是我晋国公子,由你出迎,方是给足周天子颜面,这话想必之前你也听说过的,你父王昨日便该与你说了,只是你不知何故走得太快,他没来得及把这些话说出,你便一阵风刮回了你的碧幽殿,昨儿过了晌午,又知你在气头上,那话便不大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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