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皆春。

嚜岫生了两盆碳火,席头席尾各放置了一盆,暖意融融。遝颓看着席上四支鎏金鹿铜席镇,憨态可掬,不由得心底一阵倦意,只想躺于席上,一睡不起。朱正风瞧着神色不对,忙道:“遝颓先生先歇息,正风明日再来。”遝颓道:“有劳朱大哥了。不知朱大哥可否亦为嚜岫兄弟安排一卧房?”朱正风道:“那又有何不可?原是安排了的,只是嚜岫兄弟说,他是先生之仆,理当跟随先生起居,以便照料,一定到此,正风亦是无法。”遝颓听说,便不再言语,对朱正风道:“那朱大哥亦早些休息。”朱正风便行礼退去。房内只剩嚜岫,遝颓颇为不自在,道:“嚜岫兄弟,我只是一乡野粗人,农家子弟,不需甚照料,你我兄弟相称,岂不甚好?”嚜岫眼眶一红,摇头道:“大人为何如此嫌弃于我?若是嚜岫有何不是之处,但请直言,嚜岫定当竭力改正。”见嚜岫说的真诚,遝颓亦动了心肠,道:“我有甚么嫌弃你的?你不嫌弃我便好了。”嚜岫急道:“此生此世,嚜岫都是......都是大人的人了,唯大人马首是瞻。”遝颓唬了一跳,道:“甚么我的人了?这......这是男形容女相悦的,兄弟之间这样说,不伦不类,听起来怪别扭的。”嚜岫满脸通红,道:“便......便没有女孩子这样对大人说过么?”遝颓一脸黯然,不愿谈此话题,便道:“若说嚜岫有小小不是,那还真有一个。”嚜岫正色道:“大人请说,嚜岫一定改之。”遝颓道:“便是你身上女孩子气太重,动不动就流眼泪,动不动就脸红,便是真的女孩子,亦没有你如此,搞得我好不自在。”嚜岫点点头,道:“既是大人说了,嚜岫便尽力改正。”又道:“大人见过很多女孩子流眼泪、脸红么?”遝颓眼前蓦地里闪过第一次见湫寻时的脸,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睡觉罢。”

这一觉睡的好不安稳,第二日醒来,已尽晌午。嚜岫早已经准备好了衣裳和洗漱一应物品,见遝颓醒来,忙帮衬遝颓穿好衣裳,道:“一大早,李掌门和赵总领便来探望大人,见大人熟睡,便都去了。”遝颓一惊,道:“怎生不叫醒我?”嚜岫道:“李掌门说没甚么大事,没让我叫。”遝颓心知二人定是去安排昨日计划之事情,是来辞别而已,稍稍安心些。忙用青盐漱了口,又胡乱擦了把脸,便要出门。嚜岫一把拉住,道:“大人还未梳头呢?”遝颓一怔,道:“既未束冠,不乱便成。”嚜岫一边给遝颓梳头,一边道:“大人为何尚未束冠?”遝颓道:“家中止剩我一人,无长辈主持冠礼。”遝颓明显觉着嚜岫梳头的手抖了一下,却听嚜岫若无其事的道:“朱大哥一早上来四回了,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说,亦是不让我叫醒你。”遝颓心想,朱大哥职位低微,只怕是接触不到昨日机密之事,泰半是李掌门安排帮自己跑腿打杂的,却假意道:“哎呦,这可太失礼了。”便急忙跑了出去。嚜岫在后头喊道:“还未用饭呢!回来用夜饭不?”遝颓胡乱应了一声,跑得更快了,他实是消受不了一个男人给自己穿衣梳头,别扭之极。

朱正风仍是在堂下侯着,见遝颓跑来,变色道:“遝颓先生何事惊慌?”遝颓方才止住,道:“无事,只是听闻朱大哥多次寻我,便焦急赶来。”朱正风颇觉不好意思,道:“打搅遝颓先生了。”遝颓笑道:“枏先生说长安的灞桥竹筒酒绵甜柔口,走,带我去尝尝。”朱正风道:“那还不简单,还是去尚冠里,那里的最正宗。”遝颓道:“要离太医署近些方才好。”朱正风道:“隔街相望。”遝颓拍手道:“如此最好,快些去。”朱正风不解道:“要到太医署做甚?”遝颓道:“去见安夷公主。”朱正风惊道:“安夷公主哪是说见就见的?再者,安夷公主应是在长信宫才是。”遝颓道:“朱大哥毋需劳心。”朱正风笑道:“我劳心个甚?只管吃只管喝便是。”遝颓亦笑道:“我可不管会银。”朱正风道:“这是自然。”

遝颓其实酒量甚淺,喝上几杯即醉,不过随枏先生两年,耳濡目染,品酒倒是很在行,好酒劣酒,几是闻下便知。朱正风却恰恰相反,到嘴便是酒,无分好坏,且酒量巨豪,数杯下肚,面色不改。遝颓叹道:“论喝酒,我们南方人实是比不过北方人,就刚刚朱大哥喝的那几杯,少说亦是三个南方人的酒量了。”朱正风哈哈大笑,道:“论吃饭,南方人亦是比不过北方人,长沙总领处来的那些个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及我一半肚量。”遝颓道:“大小姐她们亦是朱大哥接待的么?”朱正风忽的忿忿道:“如今衡山派和华山派是甚么关系?偏生大小姐还要和?囙不清不楚。”遝颓不愿谈论这个,便道:“你瞧瞧太医署,这是第几批医官了?”朱正风看了一眼,道:“这不是医官,他是长安城里最有名望的大夫,善治各种疑难杂症,咦,怎么鼻青脸肿的?”遝颓笑道:“大略是太医署请这个长安城中最有名望的大夫去帮忙瞧病,他没帮上甚么忙,便被收拾了罢。”朱正风问道:“遝颓先生如何知晓?”遝颓道:“他日再和朱大哥细说。”说罢,便起身下楼,又道:“烦请朱大哥转告嚜岫一声,便说今日遝颓不回了。”朱正风躬身道:“谨遵台命。”

遝颓来到太医署时,太医署内早已乱成一团乱麻。昨日晚间,安夷公主方回到宫内,便周身奇痒无比,周身遍布指甲盖大小斑块,女医官用尽宫中良方良药,不仅未能好转,反倒使安夷公主愈发苦楚,事下太医署。太医署众医冠如何敢怠慢?安夷公主不但是皇亲贵族,更是太医署的顶头上司,太医署不能不费劲心机巴结,太医令淳于奉亲为诊治,不料一方下来,更使安夷公主身上斑块倍增,安夷公主最是爱惜容貌,奇痒倒可勉强忍耐,但见身上斑块不消反增,盛怒之下,竟将淳于奉下狱。现今太医署内主事的是太医丞淳于旺,淳于奉是淳于旺的父师,父师尚且无法,自己医术不得其三分之一,更不遑论。无奈之下,淳于旺便将长安城内稍有名望的大夫全部召集到太医署之内,会商诊治。众大夫一听太医令都束手无策,自咐医技无过淳于奉者,皆不敢用方子,更兼用方不得体,便有牢狱之灾,如何还敢唐突?便有九分把握者,亦不敢轻易涉险,是以,一夜下来,皆是治寻常肌肤瘙痒之方,大同小异。淳于旺一看之下,恼怒不已,将一众大夫轰打了出去。正自苦恼之际,听门房通报说有自告奉勇者,竟有十成十之把握治好安夷公主之病,如何不喜?

门房将遝颓领到正厅,淳于旺一见,却是个年轻后生,黑黑瘦瘦的,并无十分出众之处,不由心生疑惑,问道:“敢问大人台甫?可是大人有良方?”遝颓知其不信任自己,便道:“在下遝颓,家师姓李,讳媜疡。”淳于旺目光一跳,喜道:“可是江湖第一圣手李媜疡李前辈?”遝颓道:“正是。”淳于旺行了一礼,道:“还请大人见谅,事关淳于一族生死,淳于旺不得不谨慎些,敢问其人身体重、少气、少腹里急,或引阴中拘挛,热上冲胸,头重不欲举,眼中生花,膝胫拘急者,当以若何?”遝颓道:“烧散主之”淳于旺道:“敢问其方?”遝颓道:“妇人中,近隐处,取烧作灰。右一味,水服方寸匕,日三服,小便即利,阴头微肿,此为愈矣。妇人病取男子烧服。”淳于旺又道:“大病差后劳复者,当以为何?”遝颓道:“枳实栀子豉汤主之。枳实栀子豉汤方:枳实三枚,炙栀子十四个,擘豉一升,绵裹,右三味,以清浆水七升,空煮取四升;内枳实、栀子,煮取二升;下豉,更煮五六沸,去滓,温分再服,覆,令微似汗。若有宿食者,内大黄如博棋子五六枚,服之愈。”淳于旺喜道:“果是李前辈高足!当年家父于衡山得李前辈此二方,受益匪浅。”遝颓笑道:“淳于大人还是速速安排,安夷公主多受一分,令尊便也得多受一分。”淳于旺脸色一变,即道:“速速为大人准备太医署门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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