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行经三个绿洲,询问了上百人,竟然无一人知道朝阳宫位居何处。沿着走廊,祁连山北面崖壁上多有信徒们开凿的佛洞佛像,山脚下有众多佛家寺院和祆教庙宇,甚至还有景教的教堂,唯独没有一家道教宫观。虬髯客犯了难,朝阳宫名满天下,稍通武学之人都知道它在祁连山,没想到祁连山如此雄阔,在中原如雷贯耳的朝阳宫在这里却籍籍无名,根本无人知道。
虬髯客并不气馁,他有意找来往的商队询问,走廊上的商旅见闻极广,如果连他们都不知道朝阳宫,就说明朝阳宫不在河西走廊上,要么它仅是个传说,并无实存,要么就是隐藏在深山之中,少有人知。虬髯客不信朝阳宫是人们编造出来的神话,但三天后信心开始动摇,祁连山脚下的居民中汉人不足三成,多数人汉话都说不流利,与中原也少有往来,怎么会有道人去易存难,跑到巍巍雪山深处建立宫观,又有谁会舍近求远忍受饥寒来此修真练气呢?
虬髯客边走边问,出金昌来到了张掖,南望祁连,山势更加雄伟,山下是青青的牧场,山腰是葱郁的森林,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三者之间界线分明,走廊上绿洲越来越小,张掖城西不远就是茫茫戈壁,再向西走,就是酒泉了,酒泉远离祁连山四五百里,朝阳宫不可能建在那里。出张掖城不远就会遇到突厥人,想再西行,就得像张骞一样闯过去了,一路上打斗难免,带着忠恕极为不便,虬髯客决定在此多留一天,继续探访朝阳宫,如果还是找不到,就找个合适的人家,先把忠恕寄养在这里,等自己在粟特站住脚,再把他送回中原。
张掖城不大,但十分繁华,这里是东西南北交通的节点,不仅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南边不远处还有进出吐蕃的关口,商旅往来,人烟稠密,汉人、吐蕃人、突厥人、各色胡人比肩接踵。城西住着几十个商队,商队的头人见识极广,通晓多种语言,为祈求路途平安,他们每到一处,都要去当地的寺庙祭拜。虬髯客拜访了十多支商队,依然没有得到一丝朝阳宫的讯息,他失望至极,天过晌午,看见一家胡人开的旅店,顿感饥饿,就带着忠恕进去坐下,点了烤饼和羊肉,一边吃一吃想着如何安顿忠恕。忠恕已经看惯了他的吓人模样,不再害怕,有东西就吃,困了就趴在他背上睡觉,觉得十分安全,也就不再哭闹,相处十多天,两人没说过一句话。虬髯客默默看着孩子吃东西,此时将要分别,心中突然觉得不舍,只一转念,就暗骂自己糊涂,前面还有无数血雨腥风等着自己,怎么突然对一个孩童动了柔念,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忠恕。
虬髯客刚扭过脸,眼角瞟见一件东西,心头一动,站起身来上前查看,只见在门厅的后墙前摆着一个案台,上面供奉着两尊一尺来高的石头佛像,还有一个天主受难的十字架,案台后的墙壁上钉着四幅挂像,从东到西依次是祆教的斗战神轧荦山、佛教的如来、景教的天主,最后是一幅发黄的挂像,竟然画着一个骑黑牛的汉装老头,左下角用胡语写着“中土圣人”四个字,这不就是老子李耳吗?道家尊老子为太上老君,是至尊之神,中土又流传着老子骑青牛西出阳关度化胡人,道家还制作有老子化胡经传世。
虬髯客忙叫来店主,询问他挂像从何而来,店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胖胖胡人,年青也做过商队领队,每到一处都要进寺庙教堂请神,这些造像和挂像都是他请来祭祀的,那个老子挂像,是他最后一次走商时得到的。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他带队与吐蕃贸易,回程时因为货物不多,贪赶时程,就准备抄个近路,走废弃的祁连山古道,哪知进山不久就迷了路,又遭遇暴风雪,他只得扔了货物,与同伴牵着马匹和骆驼在山里穿行,想找个能稍稍避风的地方躲避暴雪,但风雪太大,同伴接连倒下,马匹和骆驼也都冻死在路上,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吃的,寒夜中又找不到道路,眼看就要冻僵,情急之下他剖开死骆驼的肚子钻了进去,靠着一点余热支撑了一天两夜,第三天风雪停住了,他却被困住了,天气太冷,骆驼尸体被冻得像铁一样硬,他被裹在其中动弹不得,眼看就要冻饿而死,凑巧有两人路过,他们用刀把他剖了出来,带他到阿波大寺,给他按摩疗伤,休养半个月后,又是那两个人把他送回了张掖。第二年他备了布匹牛羊去感谢他们,因为不杀生不食荤,他们仅收下布匹,又让他把牛羊赶了回来。就是这一次,他把寺里的神请了回来,以后每年他都会携带布匹和粮食去山里看望,但上个月他再进山时,发现悬崖上搭建的桥被拆掉了,无奈只能折了回来。
虬髯客疑惑不解,只听名字,阿波大寺就应是个佛教寺院,店主描绘的寺里建筑,也属于佛家,但佛教中人怎么会制作与悬挂老子的挂像?走廊上寺庙里出家的佛徒都是食肉的,怎么会不收牛羊?庙里的人以按摩给店主治疗冻伤,肯定是曾经修习过内功,多半与道家有些关联。他又问店主庙里人的装束,当店主说这些人都穿黑衣或者黄衣,蓄有头发,而且都在头顶束着,有些人还手持白色马尾一样的物件,他心中更是不解,难道这个阿波大寺里有一帮道士在修行?
虬髯客再细问阿波大寺的情况,那店主说寺很大,在他祖父的祖父时就有了,至于是阿波的大寺还是阿波大的寺,他也搞不清,寺庙就位于通往高原的古商道旁边,因为山崩,这条商路废弃了,很是难走,骑马能勉强通行,从这里出发,至少要走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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