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挚惊讶:“你就是无名竹坊的女主人?”
“正是,夫人认得奴家?”刘丽华道。
潘挚眼眸流转:“不瞒娘子,奴家有幸,饮过竹坊露水蒸煮过的茶水。”
自从上次给秦国夫人陈李氏尝过蒸煮过的茶水后,潘挚至今仍未有机会给赵元休尝尝自己的手艺,赵元休喜饮茶,潘挚自小跟着四哥潘惟清胡来,学了军人风气,并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只是赵元休喜欢,她便去迎合,在那段教习时间里,还特地跟陈李氏讨教过。
刘丽华瞧见被潘挚放置在一边的竹埙,悄然拿起,静静吹奏。
冬日的竹林,也如外头一般,皑皑白雪覆盖,碗口粗细的竹子一根一根矗立着挂满了雪霜,然而小道只有零星半点的雪花,显然是才打扫完。
刘丽华道:“到了此处,马车就不得进了,一来小道容不下,二来会扰了青竹的宁静。”
“怎么不可,不让马车进去,谁知道里面有什么机关,万一有危险,可不害了咱们。”铃兰道。
“若里面真有危险,凭你马车,你也逃不出来。”刘丽华也不生气,语气并无半点不悦,只淡淡道。
潘挚问道:“怎么了?往日里不见你这般失态。”
“娘子,咱们还是在门口等医师吧,教导竹埙的先生也请来了,何必……”
“好啦,我的好姐姐,比我还长两岁,怎么还要我哄你。”
“娘子……”铃兰还欲阻止,潘挚只好道:“再多说,你就在此等候吧。”铃兰只好闭上嘴,手上却抓着潘挚。
一路上都是以青砖砌成的小道,旁边均是碗口大的青竹,一路过去,新雪的气息夹带着青竹的清香,甚是怡然,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前方见到一处竹屋,屋顶坠着新雪,潘挚随着她进去,屋内很是暖和,潘挚脱掉斗篷,交予铃兰,径直走到刘丽华身旁。
刘丽华道:“夫人请坐,家中并无什么可招待的,唯有粗食与清茶一杯。”
“客气了,清茶一杯,足以。”又道:“娘子是一个人住吗?”潘挚倒不是有意这么问,只是观这屋子,虽是外厅,但是一点男子气息也无,桌上摆的,墙边架子上,十分文静秀气,显然并无男子在此居住,然而刘丽华是梳着妇人发髻的。
“奴家喜静,虽有两个丫头在旁,无奈年纪尚轻,爱玩闹,竹坊内如此沉闷,不想她们整日陪奴家坐着,平日无事,就让她们自行打发时光。”说着,刘丽华打开一巴掌大的圆竹,将竹内的水倒进鱼嘴壶,渐渐烧开后,又将手边的茶饼翘出一点,研磨成粉,放入茶盏中,倒入刚烧开的清水。
“这是前些日子在集市买的,万望妹妹赏脸。”
“前几月,奴家随嫂嫂到无名绣坊,嫂嫂亦十分喜欢,扮作绣娘专门来过一趟,就为了取露水,瞧着无名绣坊的茶此刻的香,嫂嫂带回去的也没此刻的香。”潘挚酌了一口手中的茶道。
刘丽华笑道:“坊主采集的露水,是用普通的坛子做皿器,即便保护的再好也经过坛子的浸泡,有坛子的味道,而奴家则是每日最新鲜的,现在都是雪,采集的是竹叶上的残雪,残雪落竹叶上,紧贴竹叶,采下来,竹香更浓,”说着她端过方才的巴掌大的圆竹,继续道:“奴家是用此物保存,自然味道更香。夫人切忌,饮此类的茶水,不可用上等的茶叶,上等的茶叶配制加此水,两者混合,便失了各自的味道。”
潘挚道:“原是如此。”
微微颔首,刘丽华浅笑:“借夫人竹埙一用。”
潘挚从铃兰手里取来竹埙,递给刘丽华,她盯着竹埙沉默了好一会,也不细看,只见她贴进嘴边,双指轻按,嘴唇微微蠕动。
潘挚一时听的入迷,方才在马车上,刘丽华只是稍稍吹了一小段,张旻便告知到无名竹坊了,潘挚只好请求入内后,再吹奏一曲,刘丽华欣然答应。
犹未听够,曲已停,刘丽华看着竹埙细细斟酌了片刻:“此埙,似乎是许久未用,老了。”
潘挚不通音律,在场更无一人知晓。
“请随我来。”刘丽华道。
刘丽华领着潘挚主仆二人,穿过外厅,进了一段长廊,长廊两侧,纱幔如垂柳般随着风缓缓摇摆着,甚是美妙。
不多时,刘丽华带着二人,进入一个房间,房内一张卧榻,一方妆台,一张书台,简单,淳朴,却显得高洁。
普进入房间,妆台上的铜镜照映着三人的模样,潘挚瞧见铜镜中的刘丽华,发髻已然不整,想起方才撞她的事,便道:“铃兰梳头手艺甚妙,不若娘子坐下,让铃兰为娘子梳妆?”
刘丽华不明为何突然说到此处,以为是这个服饰华丽的夫人担心自己仪容不整,又担忧在主人家这般不妥,故来试探,仔细瞧瞧,兴许是一路奔波,确实簪子松动,便捻着她的衣袖,拉她坐到妆台前,替她整了整,取来梳子,稍稍整理了一下。
潘挚也不晓得她是误会了,梳妆整齐后,坐在妆台前,透过镜子看着这个如明媚阳光,又如水般的女子,在为自己梳整后,在卧室最显眼的一个架子上,取来一支还透着丝丝清香的竹埙,半跪着蠕动双唇。
一曲后,刘丽华说道:“就它了。”
“此曲,可有名字?”潘挚问。
刘丽华抬首,就见潘挚保持着坐在妆台前回身凝望的姿势,一时怔住,口道:“妆台秋思。”
话说出口,觉得失礼,急忙解释:“还未取名。”
潘挚微诧:“此曲竟是娘子所作?奴家瞧着《妆台秋思》,这名甚好。”
“此曲乃《塞上曲》改编,夫人可知,西汉明妃?”
这可难倒潘挚了,只能摇头。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古人是这样形容明妃的,明妃在西汉后宫郁郁不得,恰好得了一个机会,远嫁塞外,便可得到重生。若是夫人,夫人可愿?”
远嫁塞外?当然不愿,忙摇头,“为什么要去呢,莫不是宫廷太苦?无论如何总是吃穿不愁,何苦跑到塞外,受那风餐露宿,缺衣短食。”
“明妃自是不愿临流梳妆顾影自怜,若换成奴奴,奴奴也愿意。老死宫中,不如和亲,那便还有机会,向所有人报复。”刘丽华眼里有些凄哀,只是稍稍一瞬,握着竹埙笑道,“新竹虽无老竹的音质来的浑厚,但却不失他自己的味道。”
话题转的生硬,也许是不愿在此对话上过多纠缠,潘挚便也顺着她的意思,不再追问:“自己的味道?”
“恩,声音更脆,夫人初学,此种更为合适,吹出的曲子,很是愉悦。”刘丽华道。
潘挚心想,难怪三郎会让我学习此埙,不管自己吹的如何,只稍让父皇高兴便可。
“奴家有一不情之请,想请娘子作我师傅。”
刘丽华摇摇头,起身斟了杯茶,“看夫人衣着靓丽,身边仆役众多,必是大家出身,府上想也有师傅教导,奴奴不过是平日解闷,偶尔吹吹,怎可当妹妹的师傅。”
“府里的师傅又怎可同阿姊相比,阿姊的曲子只应天上有,再说了,他人又怎会有阿姊细心。”潘挚见她不答应,随即想起往日在家中是如何逼得古板的大哥顺从她的,极尽讨好,说软话,唯恐刘丽华不答应,“阿姊……小妹着实是十分喜欢这首曲子……”
刘丽华也只是微微一怔,微笑道:“夫人误会了,奴家只是不能当夫人的师傅,并非不可教授于你。”
潘挚听她答应了,赶忙欠身:“挚儿谢过阿姊。”
刘丽华扶住她,轻声道:“你叫挚儿……是了,上回与你一道的男子,也是唤你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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