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老三显得有点手忙脚乱,一边翻着古籍,一边拿着木炭屑末,一边盯着尚风华。他心里在打鼓,明明是冬天,他却一直冒汗。  尚风华拿了个小碗,碗底里是一小撮粉末,她搅了搅,点燃一支细长木棒扔进去,“唰”地爆出火光来。  “应该就是这样制作的了。”她说。  鬼老三:“……”应该?!  严公卿在一旁看着,道:“鄙人从未瞧过这东西的制作之法,”他指着那个小碗,“这么做,当真有用?”  “只要分量足够,它爆炸的范围就会很广。”尚风华利索地拿出竹筒,装盛那些她配好的粉末,动作熟练,仿佛对火药研究了很多年一样。  严公卿:“……郡主……是从何处得知此法?”  尚风华:“……呃……从前在天都,遇到过一个炼丹的道士……听他提起过□□。”  严、鬼二人点头。眼看火药已经装好,严公卿站起来,边走边说:“鄙人去组织死士炸了他们的火炮。”  尚风华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道:“不必了。”她麻溜地将一串火药筒挂在腰间,又拿了箭筒和弓绑在背后,火折子塞在袖子里:“叫人掩护,我去。”  严公卿顿时就要反对,还没等他开口,尚风华就说:“我一个人,目标小,又不是士兵,他们不会太防备我的。”  严公卿觉得这话有点扯淡,看见你背着弓和箭的,谁不知道你要动手?可尚风华早就跑了出去,挡都挡不住了。  大境先锋军冲过还冒着火光的城门,一入邗门关,就遭受到一轮强有力的箭雨反击。城门口处,邗门关内外混战不休,东临的守军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之前火炮的打击,反而愈战愈勇。  屠从英远远地看着齐化一入战阵如入无人之境,他周围的士兵像被割了的麦子一样纷纷倒地,很快空出一大片出来,当真骁勇。  屠从英身后一将领道:“那人实力强悍,对上他,只怕我们的士兵损失惨重啊。”  屠从英冷笑一声,一拍马赶了上去,不多时,他被齐化从马上拉了下来,两人战成一团。交战数个回合之后,齐化稳占上风,他身上衣袍稍乱,屠从英的左肩却被砍开了一条不浅的口子,滚烫的鲜血不停地往外冒。  屠从英有些力气不足,正要在心里赞一声,却不知从何处跳出来一个小小的并不怎么起眼的影子,高高跃过了齐化,飞起两脚猛踹在他的胸口。屠从英支撑不起往后倒了出去,内血一阵翻涌,难以平息。  屠从英睁大眼想要看清楚那人,只见一道白光飞速闪来,一时避之不及,他只感觉到胸口又一阵刺痛传来,一只飞镖刺进了肉里,扎得很紧。  有一队士兵砍翻敌手跑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扶起屠从英。  屠从英只觉得胸口疼得难以呼吸,却无暇顾及。那人身法轻巧,或踏着被举起的盾牌,或踩着士兵们的肩膀和头,飞快地朝大境的队伍里蹿去。  屠从英心道不好,抓住身边一人的肩膀,大声命令:“那人想毁掉火炮!叫弓箭手放箭!挡住他!快!”  尚风华此时无暇顾及其他了,她只想离那尊火炮再近些,再近些。身后,有无数的刀枪棍剑对准了她,又被人挡下,周围喧闹不止,她的眼里只有那尊正缓缓后退的火炮!  齐化带着一队人马追过来,为她尽可能的阻挡攻击,尚风华的身边渐渐空出了一片。  她猛然止住脚步,点燃火线,拈箭,搭弓,一支箭呼啸着飞出!  火炮周围有人以身挡住了箭,但火线燃尽引发爆炸,火炮虽安然无恙,周围的士兵却被炸翻了一连串。  第二支箭几乎是咬着前一支的箭尾到来,士兵们又倒了不少。  第三支箭携带着火药终于命中了炮弹箱!  “轰隆”一声巨响,整段城墙被轰得呜咽了好一会,邗门关前的大漠地上蹿起高高的火焰,滚烫的热流一下子席卷出很远,无数的生命在这场爆炸中化为乌有。这或许是这个时代第一次在战场上使用火药,它的威力,远远超乎人们的想象。  尚风华被余力波及,倒飞而出,摔倒在混着积雪的黄地中,一身泥泞。她费力爬了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大境军包围。  她淡定地拍拍身上的黄泥,拔出佩刀。  又是一轮箭雨从天而降,虽然极其危险,却没有一支朝她落下,只周遭的士兵纷纷倒地。尚风华默默地扬起佩刀,这也是第一次,她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杀人。鲜血溅到她身上,尚风华忍不住微微眯眼,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眼见火炮被毁,己方受损,而敌人却依旧顽固抵抗,屠从英哪怕心性再好,再能冷静,此时也忍不住内心的震怒与窝火。难道还是不能拿下邗门关?!  混乱之中,有人朝着他大喊:“主帅,邗门关上埋伏了大量弓箭手,我等一时难以抵挡!请主帅示下!”  屠从英咬着牙看着不远处正拼死杀敌的小身影,他看出来了那是谁,很想一剑砍了她,但飞箭如雨的,又有齐化赶到,已是不能。他吐出一口血,恨恨地道:“退!”  不知何时,有微小的雪花从九天之上飘了下来,严公卿爬上城头,看到齐化护着一个小人儿往城门走回来,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邗门关外,尸横遍野,偶尔有一撮火焰在得瑟的燃烧。  尚风华走过被炸得惨不忍睹的城门,支离破碎的墙体上吊着半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火势已无,只有一点儿细细的沙土时不时洒落。她咳了一声,嘴里似乎有腥甜的味道。  严公卿奔下来看见尚风华灰扑扑的小脸和单薄的身体,连忙将手里的披风替她系上,瞧见她衣服上的血迹,他有些心酸,忍住了,只道:“郡主以身犯险,实在艰难,郡主只怕受伤了,回去休养,让郎中好好瞧瞧吧,这边就交给鄙人。”  尚风华抬头四处望了望,声音有点儿沙哑:“父亲他……”  严公卿道:“主帅被送回营区,老三已经赶去救治了。”  尚风华微微点头:“有劳各位将士们了。”她走了一步,踉跄了一下,青鸟白鸽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往营区走去。  严公卿看着尚风华的身影渐渐走远,回过身来,看着还立在原处待命的将士们,提高声音:“柴将军!你负责带人修缮城楼!焦将军、杜将军二人负责重新筑建防事,齐将军带队清扫战场,加强警戒巡逻!诸位!大境贼子实在狡诈,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众人大声领命。  走到营区,尚风华仿佛恢复了全身力气,脚步变得越来越快,直奔尚明贺的主房。刚到门外,就看见几个亲兵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又把一盆盆热水送进房内。  尚风华的心骤然间揪紧了。  青鸟看着她瞬间变色的脸,忍不住小声开口道:“郡主,您现在也帮不到主帅什么忙,还是回去吧……您身上这么多血,只怕是哪里受了伤,先回去上药包扎,洗个脸,换身衣裳,再来守着主帅。”  尚风华看着那一会开一会关的房门,有点儿彷徨,喃喃道:“我没受伤,不必……”  白鸽也劝道:“至少收拾一下自己啊。若是主帅醒了,看到您这样,心都要疼死了。”  尚风华愣了半天,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似乎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邗门关里,到处都点起了烛灯。尚风华半跪在父亲床前,看着尚未清醒的尚明贺,几个将领围在一边,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严公卿看了看尚明贺苍白的脸色,转头问鬼老三:“主帅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鬼老三低声说:“主帅被送回来的时候,半边身体都是血肉模糊的,好在命还是保住了。只怕夜半会发起高烧,那个更凶险。虽然体魄强壮,可这一次太危险了,加之昔年征战落下的伤疾还没好全,可能会引起并发症。”  严公卿叹息了一声。  尚风华默默握住尚明贺粗糙的大手,手腕处的脉搏虚弱无力,她几乎感受不到。  父亲,只要你能安好,孩儿愿替你守邗门关。  几个将领悄悄地退了出去,聚集在议事堂里,严公卿正打算开口,却见尚风华也默默地跟来了,议事堂里一片静默。  良久,严公卿才开口道:“今日,幸有郡主机智过人,炸掉了大境的火炮,邗门关才得以保全,多谢郡主。”说着,就拱手行了一礼。  其他的将领,齐、焦、杜、柴四人也向她行礼。  尚风华拱了拱手,问道:“此后,严先生有什么计策?”  尚风华在军中摸爬滚打了数年,前有尚明贺悉心栽培,后有她今日英勇之举,众人早就不避讳她了,严公卿道:“已经加紧修缮城楼,重筑防事,增强巡视。”  焦嗣道:“虽说我军损失不小,但大境人也没讨到什么便宜,那火炮爆炸死伤了无数,屠从英也受了伤,短时间里出战也是勉强。”  柴荣丰怒道:“屠从英那小狼狗!满脑子阴谋诡计,也不知从哪里弄来那火炮!他要是再来,我砍了他的脑袋!”  杜刀皱着眉头,说:“他们要是再一次攻城,又拉出一尊火炮怎么办?”  柴荣丰瞬间萎了,抓耳挠腮的。  焦嗣道:“若下次再有火炮,就让我去炸了它,今天郡主出手实在太凶险了,差点就回不来了。”  尚风华深深呼吸,说:“谁去都很凶险,一样的,不过我想,大境军不会再有第二尊火炮出来了。”  杜刀和柴荣丰疑惑,严公卿道:“鄙人也这么想。大境此次进攻比往常凶残许多,连火炮都派了出来,定然是想一鼓作气拿下邗门关。既然要全力以赴,自然会使出所有的火炮,可他们只拉出了一尊火炮,还只轰了两炮,想必是他们的新兵器使用有限。”  尚风华想了想,问道:“邗门关还有多少兵力?”  杜刀回答:“不到十万。”  “嗯……布阵的兵力还是有的。”尚风华思索着说。  严公卿一愣,连忙道:“郡主是说……我们以兵阵对抗大境?可是,屠从英天资聪颖,怕是所有的兵阵,他都了解。”  尚风华淡淡一笑:“那就摆他所不知的阵法。”  严公卿:“这……”  尚风华道:“我也能帮忙的。”  严公卿陷入沉思。焦嗣瞅了瞅齐化,低声道:“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尚风华看了看齐化,后者也盯了她一会,靠近来,低声说:“听说郡主没吃什么东西,是因为主帅重伤,还是因为你第一次杀了人?”  他的声音低,但剩下的几个人都听到了,顿时都是一脸忧心地看向尚风华。  焦嗣想拍拍尚风华的肩膀,但又想到她是个女子,于是只好嘴上安慰道:“那个……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想保住自己……”  “我知道的。”尚风华低声说,“如果我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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