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忽然觉得,行止上次来越国,应该已经在边境同吴国使臣见过面了,而吴国,去年就因我们借调军粮给他们对母上唯命是从,不知是不是也有母上的授意?  那么这些争斗的最后,是行止与母上的博弈吗?  有共同的目的的时候,是朋友。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便是敌人。  这正是所有君王的道义。  母上曾经可以对在越国为质的行止下狠手,也可以与他一笑泯恩仇共商大计。行止可以承受母上对他的种种折磨,依旧云淡风轻的筹谋他的归国大业。    说来说去,我是最没出息的。  所思所想,左右不过一个情字。  我眷恋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关系,温度,牵绊。我为此哭,为此笑,为此纠结,为此彷徨。这些区区而已的感情,怎么端得上家国大业的台面?我怎么配当一个储君呢?我是他们中间最不合格的一个。  不过谁在乎呢?也许我可以装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来,像我时常所做的一样。    楚国打了漂亮仗,民众对他们的襄王的满意度和支持度更加高涨。这对于一个弱小的君王来说就显得更加岌岌可危了。不过呢,反正那个公子冕实在是明摆着的傀儡君王,我想大家都看的很明白,他本人应该也要有这个觉悟。  然而我偶尔会想,曾经做过不能支配自己命运的人质,行止如今操纵他人的命运是作何感想?  也正所谓因果循环,当初也是公子冕的父亲将自己的叔叔剥夺得一无所有,他今日所得也已经算是优厚。    燕国被楚国踏在铁蹄之下,吴国讲和,越国本袖手旁观,楚国主动示好我国,矜持许久的齐国也送上了国君礼物贺新君登基,边境关系明朗。  混沌数月,一切便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让无数人松了一口气。整日在各国朝堂上舌战的文臣们也累了,终于可以早点下班回家哄孩子疼老婆泡泡脚喝喝茶。    “局势固然明朗了,百姓却受到了伤害。那些战死的无论是哪国的兵,都是谁家儿郎。边境互市又要封闭一些年头,边镇上的人们便又要失了生计。心不定则家不定。唯愿不再起硝烟。”谢彦之同我站在城楼上看着镇上百姓忙碌的收拾摊子,渐渐的起了炊烟。  他叹气,我也叹气。  谢彦之转头笑起来,星一样的眸子明亮亮的还似少年郎。    “殿下,殿下明日启程回南都,今夜可要与末将不醉不归啊。”  我抿嘴笑道:“宿醉可是很难受的,我还要赶路呢。话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谢彦之朗然笑道:“自然是听从夏将军调遣。他何时嫌我多事,自然会让我离开。”  我想了想,“阿迟,我问你一个问题。蓝翎他的才干,比起戍守京城,是不是更适合在疆场驰骋?”  谢彦之不假思索,“自然。蓝都尉见一知十,又有勇有谋,又能度己及人,身上有一种令人追随信服的魄力,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京师是繁华地,也是金丝笼。”    我微笑道:“那我将他留下,你说如何?”  谢彦之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接着转为思虑,莞尔道:“殿下,蓝都尉不会答应的。”  我泄气,“怎么连你都能看出来?别这么绝对好吗?”  谢彦之了然的笑了,“殿下,有些人他便有惊天的本领,所求却是极小的。而于他,那所求却又极大。换做世间任何别的女子,他都可堪良缘,唯有殿下,他求不得。蓝都尉早就知道这一点,他不起贪恋,唯有相伴。这是他对得起自己的心的方法。在他找到新的方法之前,您还是不要妄想了。”    我惊叹谢彦之的通透明澈,还有他的坦率真诚。他这些时日的相处便已经把蓝翎看懂,只消几句话便也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理清。  我默默的看了会儿晚风中徐徐升起的炊烟,喃喃问道:“这样对他真的好吗?”  谢彦之笑道:“殿下,您不用总想着为他人的人生负责。他们有脑子,自己会判断。如果他们没脑子,那就是蠢货,那其实更不值得您替他们担忧咯。”  我被谢彦之旷达的态度逗笑了,心中的结稍许解开。也罢,暂且如此吧。    “阿迟,你这样言词粗鄙,放到小时候不挨板子才怪。太傅又要说你有辱斯文,埋没家风了。请你始终向苏白墨看齐好不?”  “哈哈哈,殿下,说实在的,那时候我身边会这么说话的只有您了。我也只是学了您的一点风采而已。”  “这么久远的事了,我可不认账的。你们怎么都爱赖我?”  “哦?还有谁也这么说吗?”    “哼哼,反正就有那么一个人。你们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陛下如今已登峰造极如入无耻之境,真是失敬失敬。”  “说不过你啦!酒桌上凭本事见吧!”我撸起袖子手臂一挥跟谢彦之告别,大步走下了城楼。  一回眸,最后一次看一眼这边关的夕阳,少年将军身背余晖,笑意盈盈,化作一道剪影留在我的脑海中。    ***************************************************************    山中数月,人间千年。我回到南都的时候就有这种恍然隔世之感。去的时候还是小初春,丁香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开到荼蘼花事了。我又错过了一个春天的琼花。  回到宫中,看不到青峰,孤林,荒河,大雁,一时间还有点奇怪。  宝橘一直拉着菩提问长问短,菩提也攒足了谈资够她与宝橘大谈三天三夜。    太清湖边柳色已经从嫩绿转为青绿,柔长枝条探向水面,鸳鸯游曳其中。  年年景色如此,却看得人心绪难以平静。  在我远去边关巡防的同时,母上已经手起刀落解决了常山公背后错综复杂的几大势力。她虽然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依旧,但是越国的根基还是伤了血肉需要喘息。    常山公被软禁在皇陵,只因齐国的世子妃佳期翁主恰好有了身孕。母上看似是为了佳期,为了两国的面子,实际上她也可以留着常山公来牵制佳期,暗中左右齐的局势。世子绍礼名望很高,有兼之夏侯蝉辅佐,大有明君之势。他日登基,身旁人也必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然,这些也可以说是我的揣度。毕竟这段时间我既不用做监国的工作又可以借由才巡防归来不上朝,大事小事任由母上包揽,得闲的很。闲下来就不免想些事情。  整个越王宫能和我一样闲的就只有月夜了。虽然他本人并不认可这个说法,因为他一直都这么闲。    我们俩手里兜着吃食投喂那几只仙鹤,偶尔在树荫底下靠着看看书,月色明亮的夜里鬼鬼祟祟碰头爬上树枝喝酒,谈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些光景就同我们以前是一模一样,但是又有些事早已不同了。  “小豆豆,你什么时候想谈谈呢?”这天,月夜忍不住发话了。  “咦,我最近不是经常来找你聊吗?不嫌烦啊?”    此时午后阳光正好,厚厚的树叶遮挡之后暖洋洋的打在脸上。我用了一只胳膊挡住眼睛,背靠在一枝树干上仰面躺着。树干因为月夜在动也跟着晃了晃。  “伯贤的事,你还好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    是了。伯贤。他一直没有音讯,我也害怕得到他的音讯。如果他回来,等待他的便是终生的禁锢。不,我不能对他这么残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上处置他。  “我以为你不会主动问。”我岔开了话题,并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我以为你会主动讲。”月夜摊摊手。  “有时候我们的以为只是以为。”我轻叹一口气。  “你还没有做好选择吗?”  “选择?选择什么?”我有些明白,又不太明白。    “你要么保护他,要么与他对立,那你就要选好你的态度,摆好你的姿态。”  我张开眼,“我无需选择。”  我侧首看向月夜,与他对视,郑重道:“我当然会保护他。为什么,你也认为,我会做选择?就像梓儿一样,她让我有一天放过伯贤。她是谁?凭什么觉得她可以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放过他?你们都以为我会与他为敌吗?”    “不,月夜,在我心里,伯贤就是伯贤,他不是谁的儿子。他是我的亲人。他和常山公是不一样的。他并非只是我血缘上的亲人,而是这儿……”我指着自己的心口,“他是在我这里的亲人。我只害怕,害怕我保护不了他。我害怕我方法不对,最后伤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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