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迷糊着醒过来,庭妩瞪着杏眼呆呆地看着床顶悬挂下来的罗帐,感觉到肩上的疼痛,突然想起昨日盛连煜拿柚子扔她。 盛连煜离开后,她捡了几颗带回来,尝过之后发现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味,也许是还没成熟,略带酸涩。 今天的任务是去给太子伴读,庭妩晃晃小脑袋把杂念甩开,洗漱后让嬷嬷带她去盛连煜的书房。 庭妩并不知道太兴殿是书房连着寝殿,她乖巧地和门外守着的侍女说明来意后,侍女一边替她拉开门,一边轻声嘱咐:“姑娘小声些,太子殿下还睡着。” 庭妩没明白,狐疑地走进去。 殿里铺白玉,墙壁上雕梁画栋,四角分别由四根朱红巨柱撑着,每根柱子上都雕刻有盘旋着的螭龙,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 殿上摆着金丝楠乌木桌,后设同等材质的矮凳,桌子右侧放有一张小几,案几前后两侧放着两块坐垫,左侧便放着一丈多高的雕花书柜,里面满满地放着古书诗册。殿下两边各摆放两张扶手木椅。 这太兴殿虽大,但家具摆设不多,因此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庭妩进去后站在偌大的殿里,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人的存在是如此的渺小。 她不敢乱动,四下看了看,径直走向书柜随意挑了一本书,安静地在案几前跪坐下。 眼见已日上三竿,庭妩有些不安起来——太子殿下不会又改变主意,懒得搭理她了吧。 她撑着下巴,很是苦恼。 不知道从哪儿突然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庭妩吓了一跳,方站起身子,盛连煜夹杂着怒火的嗓音破空而来:“你身上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吵死了。” 庭妩局促地抓住裙角,不明白盛连煜所说的是什么东西,谁知手一抬,腕间的银铃手镯不受控制地响起来。 庭妩连呼吸都停止了。 下一秒盛连煜暴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你还动!”紧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书柜后边,庭妩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扇小门,看盛连煜穿着寝衣,门后应该通向寝居。 庭妩双手叠在一起放在案几上,惴惴不安地瞄盛连煜一眼。 盛连煜看她就来气,烦躁地冲外头喊:“来人,给孤洗漱。” 木门再次被打开,端着衣物和洗漱用具的宫女鱼贯而入,等他洗漱完出来时,庭妩依旧在原地安静地看书,只是细看,她腕上的银铃手镯已被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布条缠起来了。 盛连煜走近,勉强消了些火,依旧带着微末的跋扈,哧道:“你看什么书?” 庭妩回道:“是《诗经》。” 盛连煜盘腿坐下,漫不经心地说:“你也只能看这种书罢了。” 庭妩刚想反驳,又觉得跟一个玩世不恭的皇室子弟没有较真的必要,于是平静道:“《诗经》有什么不好的呢,文学不分贵贱,殿下是太子,自然看那些兵书谋略,小女不才,私以为不同处境不同思想的人,看的书也不同,殿下何必计较这些?” “哦?”盛连煜嘴角咧了下,笑容不怀好意。 他从一旁拿了本《吴子》扔给她,又把她手臂下压着的书拖过来随手翻了一页。 庭妩不明就里。 “你说的,文学不分贵贱,那咱们互换着看。”他头都没抬,回道。 庭妩无奈地翻开书,强忍着枯燥看了几页便忍不住瞌睡连连。 她打了个哈欠,有点分神。 “殿下,你吃过昨天那个果子吗?”庭妩问。 盛连煜皱眉:“不要同孤讲话。” 庭妩撇嘴,不再开口,但书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了,小短手在案几上抠画。 如庭夫人所讲,这宫里的人都是寂寞的,包括年幼的盛连煜,他虽贵为太子,但从小就不是母亲亲手抚养的,因此性格孤僻。 这会儿终于有个同龄人,他即使嫌弃庭妩太傻气,但小孩的本性有一些显现出来了。 他克制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是柚子!” 都过去老半天了,庭妩想不起来他说的是什么,迟钝了一会儿。 “昨天你要吃的。”盛连煜不耐烦地提醒道。 庭妩听他说起来,隐隐就觉得肩膀又痛起来了,遂起了报复心。 她点点头:“嗯,殿下你吃过吗?” 盛连煜把书合起来:“不曾吃过,可好吃?” 庭妩笑眯眯道:“我还留了些,下午给你拿来。” 后来果真糊弄着他尝了一块,他气急败坏地把柚子扔了老远,自此再也不相信庭妩跟他说什么东西好吃了,总觉得她是在骗他。 秋去春来,转眼就到了定安二十二年,这一年庭妩十三岁,情窦初开。 盛连煜要学的东西太多,有时在箭亭习箭,有时在西山狩猎,学业不能顾及到。 自去年起,皇上准许她入国子监听秦太傅讲学或查阅书籍,得空了讲给盛连煜听。 前几年还算风平浪静的生活,在这一年突然有了转变。 这一天庭妩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去往太兴殿等盛连煜起床,然而到了晌午都不见动静,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进到寝殿一看,床褥整整齐齐,竟似一夜都无人睡过。 十三岁的庭妩已有自己的主见,不会遇到事情就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先是询问了负责盛连煜起居生活的太监,那太监哆哆嗦嗦,直道不知情,今日没见太子传唤,以为是太子又耍性子。 盛连煜性情是不好琢磨,庭妩便不再责怪,唤了几人满东宫地找,直到傍晚,人没找到,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皇后派人来传话,让庭妩到景仁宫走一趟。 庭妩不是傻子,正值太子失踪这当口,皇后传她绝不是什么好事。 去景仁宫的路上,天黑压压的,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皇后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眼睛半阖半开,话锋一转,道:“听闻太子自早晨起便不见踪影?” 庭妩稳稳心神,回道:“已派人去找了。” “那找到没?”皇后抬起丹凤眼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东宫里的奴才们都怕盛连煜,可在庭妩看来,他虽喜怒无常、经常捉弄她,可从来不会伤害她,相比起来,庭妩更忌惮眼前的这位。 在她看来,太子失踪才是大事,做母亲的还有心思责问他人,分得清孰轻孰重么? 皇后见她不说话,便知道是没找到,当下将手边的茶杯扔过去,勃然大怒道:“你身为太子伴读,是否用心,怎么会连太子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杯子在身边炸开,虽无碎片碰到她,但杯里的热茶溅了两三滴在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 庭妩有些委屈:她只是一个伴读,又不曾时时跟在盛连煜身边看着他,怎么会知道他去哪儿了。 太子伴读根本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即使她是尚书之女又怎样,太子犯了错,惩罚依然由她承担。 皇后虽发了怒,但到底顾及到尚书的面子,差了两位嬷嬷要打庭妩手心,让她记住教训。 第一块板子落下的时候,盛连煜匆匆忙忙赶进来,跪在庭妩身边,替她求情,皇后语气慈爱:“煜儿,你贵为太子,要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要是做错了,受苦的只会是你身边的这些下人。” 庭妩咬牙默默承受着手掌心火辣辣的疼痛,她垂着眼,看见盛连煜紧紧握着拳头,白玉般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回去的时候起了风,长长的深巷中只有他俩,庭妩跟在盛连煜身后,两人都没有言语。手心的疼是真的,可让庭妩感到更难受的,是盛连煜始终低着的头。 记忆中,他总是冷傲又张扬的,从来不会像今日这样,流露出这种......受伤的神情。 又路过那片园子,天已经黑了,只能隐约看见那颗柚子树的轮廓。 盛连煜停下脚步,问庭妩:“要上去坐坐吗?” 庭妩能感觉到他侧过了身子,说话间气息从她面颊上微微拂过,声音很淡,甚至有些疲惫的低哑。 庭妩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的盛连煜身量已经很高了,轻轻松松便爬上树,趴在枝干上朝庭妩伸出手。 尊卑有序,庭妩犹豫地看着他。 “手。”盛连煜手指动了动,提醒她。 反正没有别的外人,姑且不考虑这么多了吧,庭妩心想。 庭妩举起右手。 盛连煜伸手来抓,突然想起来她手心挨了板子,半路拐了个弯,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提。 坐在树枝上的一瞬间,庭妩心底响起一个声音:原来殿下的手,这么温暖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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