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耳边传来“哗哗”水声,平躺着的骆如念感觉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快速摇晃并漂移着,在一股强大吸力的牵引下,她似乎每一秒都在下坠。身体失控的不安让骆如念非常不自在,甚至感到恐慌。尽管脑袋极度眩晕,身体又乏,她还是强打精神睁开眼睛。

这……是个船舱?我在一艘船上?

摇晃不已的身体和持续的流水声似乎佐证了她的猜想。一片漆黑之中,她隐约看见三尺开外的上方有丝丝光亮一晃一晃地透进来,似乎是个挂着布帘的小窗户。她努力用手臂撑起身体,伸出右手循着光亮处摸索过去,果然摸到一块软布。

她心里一喜,用力伸长手臂去拉软布,想让光亮扩大好看清周围环境。

就在这时,她听见船舱外有人开口说话,他那雄健却饱含沧桑的声音仿佛具有神奇的穿透力,一字一句都钻进她的耳朵里。

骆如念瞬间震惊了,因为对方用字正腔圆的古代腔调,吟念了几句她无比熟悉的古诗:

“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滩头一叶身。山忆喜欢劳远梦,地名惶恐泣孤臣……”

这是苏轼暮年被贬惠州,途径江西惶恐滩时所写的诗,诗中处处流露着凄苦忧愤的气息,即使是尾联的洒脱之言也不能扫除全诗的沉郁情绪。因为爱慕苏轼,骆如念在阅读其作品时总习惯情感代入,尝试与他同频共振。她第一次读这首诗来就倍感悲怆心酸,不忍卒读,没想到此刻竟与此诗不期而遇。

毫无由来的,眼泪顺着骆如念的脸颊轻轻滑落,心中冷寂苦楚更甚。啊……这时候要是配上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的配乐,这搭配——那可是足够煽情的电视剧场景啊!

骆如念入了戏,然而仅存的一点理智开始疯狂敲打她的脑袋。

怎么回事?他是谁?为什么听见他吟诗我就要哭?

骆如念深知自己多愁善感泪窝子浅,但这显然不符合职场精干女性的修炼标准啊!

骆如念甩甩头,强行用意念恢复了平静。我了个去!最近职场不顺确实让她重新捡起古文书,躲在唐诗宋词和历史经典中陶冶性情平心静气,难不成因为最近浸润在古文里入了魔,连别人说话都听成古代腔调啦?!

还是……听错了?

骆如念的脑子里冲进无数个相互矛盾的念头,想得她脑壳疼。但在万花筒般的繁杂中,她想起以前看过的小常识:眼睛不好使的时候,其他感官会自觉增加以作互补。而在刚才一片漆黑、目不可视的环境中,那男子说的每个字都异常清晰流入她耳中,她非常肯定:一、他吟念了《八月七日初入赣过惶恐滩》;二、除了《百家讲坛》的诸位老师,她从未在生活中听见过这种说话腔调。

看来掀窗帘不足以揭开谜底了!骆如念把眼睛投向正前方——根据声音来源判断,他应该就站在船舱外。

巨大的好奇把所有困倦一扫而空,骆如念起身扶着船舱内壁慢慢走到舱门处,轻轻掀开门帘……

一位身材高大,头戴冠帽,身着长袍的男子背对着骆如念面江而站,大概是听见背后的声响,他回头望来……

黎明未至,夜色仍深,山里江上一片灰蒙,刚从黑暗中走出的骆如念眼睛发蒙,一时看不清他的容貌,眯缝着眼睛想看得清楚一些。这时他已经转身向骆如念走来,醇厚的声音随着步伐愈加接近。

“早起雾重,汝当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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