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大饥荒,冬,秦岭山脉,北邙山。
“天苍茫,野荒凉,寒风冷冽吹饥肠。”
“草缪根,树缪皮,穷哩谬衣裳,何处是俺乡。”
唱调那乡下汉子浑身土里土气,喘着粗气,声音随着动作忽高忽低,他穿着四五十个补丁打过的破棉袄,那棉袄像是传了几代人,他在冻土山丘上一边探土一边呼呵着干唱。
他的手上冻起了疮,疮裂开了,有血从疮口里往外沁。
但他也不喊疼,许是冻得忘记了疼。
肠子又是一声咕噜叫,他紧了紧裤腰带,把破袖子往上掖了掖,露出手臂。
还有一天就要过年了,天很冷。他也不是不知道冷,只是袖子总往探铲把上缠,耽误他掏土。
如果他干不够规定一天的量,他就没法得到东家给的两勺子小米,一家人就要再饿一天肚子。
“中啊,舜儿,这活干里像模像样哩,唱里也中猛。”
身边三四个人都在淘土,只有一个青年人在边上拾了柴火,用枯树枝翻搅火堆碳里埋着的烤红薯,阴阳怪气说完,斜嘴笑,看了一眼胡舜。
胡舜脸如菜色,仗着年轻时候练过些拳脚,否则,他也撑不到现在,他的身体也快垮了,瘦的不成样。
但他拼着还有一口气,硬挺着。
他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能喘,就能活。
大旱,庄家地里啥也没有,光秃秃,有些人把榆树皮剥了吃,野菜刨干净了,就刨草根吃,实在没啥吃,就找鸟屎吃,还有些实在没啥吃,只能吃些观音土。
这样的光景,东家手里余粮也不多了,能给一口熬过这个冬天,等来年开春,兴许就好了,但也希望渺茫。
村里已经没有人卖棺材了,死了就刨个坑埋了,活着的人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他们实在没东西吃了。
胡舜想要坚持下来等到来年,其他人大多数都逃荒离开了村子。
他找到东家好说歹说找了这份差事。
上山挖土货,如果挖到值钱的玩意,东家就答应给他过年后用来种地的麦种。
这一年颗粒无收,庄稼都枯死了,没枯死的也让人抢光了,哪里还留有陈麦,也都吃光了,吃的干干净净,东家手里也不一定有,可胡舜太实诚,他信这话。
如果有了麦种,兴许大旱过去,就能开个荒地播种。以后日子也有盼头,这是胡舜唯一的念想,也是全家人的保命权杖,所以他就答应了。
眼瞅着东家大儿子掰开那烤红薯,飘来的香气也馋,胡舜眼巴巴咽了几口干巴巴的口水,抿了抿嘴唇,刚要说些啥话来回东家大儿子,却听脚下一声闷响。
他握着的探铲顶在深土里,不知道碰到了啥子东西,震得他手上的冻疮又裂开好几道口子,忍不住“刺溜”一声只觉吃疼。
听到这声音,东家的大儿子骂了一声,把刚掰开的烤红薯给摔在了地上,“他娘那个蛋,总算四找着了,是不是个墓!?”
胡舜傻了,愣着说,“墓?哦,对对,是墓”他眼睛看的却是扔在地上的烤红薯。
“中啊舜,弄里不赖啊!去吧,去烤会儿火,找到墓就是头功,算奖你哩”
“那红薯?糟蹋了怪可惜嘞……”
胡舜眼睛还是盯在烤红薯上,满眼都是那红薯。
“瞧你都多大点心思,咦…你要是想要,就拿走吧”东家大儿子也不在乎,招呼其他人拿上铁铲就开始扩方。
胡舜答应了一声,小跑着捡起那两断节摔扁的烤红薯,慌忙左右手颠把几下,不那么烫了,又轻手轻脚塞进破棉袄上耷拉着的布丁口袋里,把手掏出来嗦了几口指头上粘着的红薯仁,心里暖和极了。
他的手不敢碰火,稍微靠近点,有冻疮的指节就痒的刺挠,只好站在火堆边揣着手,看他们挖土。
他看着他们挖出个盗洞,几个人拿着麻绳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把棺材绑好,再把棺材拽出来。
那棺材保存的很好,黑漆还见上新,上面没沾泥,就是棺身不大,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一口用来装女尸的棺,棺身窄小些,而且是新棺。
“胡舜,你过来,歇了半天也够了,把这玩意打开。”
东家大儿子取下羊皮大盖帽,挠了挠头,把铁撬丢在地上喊胡舜。
“中中!”
胡舜不敢怠慢,虽然心里不大愿意,这损阴德的事,还是硬着头皮捡起了铁撬。
“嫩们也甭犯傻,都来上手,先说好,开了这棺材,谁要是敢动里面里东西,甭怪俺手里撬杠不长眼”
“都听见了苗?!”
东家大儿子突然提高了嗓门,这一嗓子吓的众人一哆嗦。
“听见了”
“听见了……”众人灰头土脸赶忙把棺材围了,找准棺盖缝隙就上撬。
那棺材密封的再好也经不起一群大老爷们撬。
“嘎嘣嘣,嘎嘣嘣”铆钉松动,三两分钟不到,棺材盖就被撬开了一道缝子。
一股幽幽的兰花暗香从棺材里飘出来。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