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桑姐一脸八卦地问:“希平啊,昨天我儿媳妇在扬州看见子月和一个老头拉着手逛超市呢,那人是谁啊?”居希平一边把鞋子拿出来晒,一边故意说:“看错了吧。”可桑姐的眼睛像一把刀似的,透着凌厉的光,她以为居希平真不知道,确信无疑地走过来,小声地告诉她说:“我怎么会看错啊,我都不止一次看过了。还有一次,我是在巷子口看见尤世昌和子月勾肩搭背,当时子月看见我后立马用胳膊肘抵开了他。”说着,耿直的桑姐忍不住指责道:“子月真的是伤德额,一点良知都没有,她个干妈要知道会怎样恨哦。”居希平面无表情地回答说:“那是她们的事情,我不问我也问不了。”这句话一说,桑姐才发现,原来居希平是知道的。她刚想聊下去,居希平已转身进屋,然后搬出躺椅来,把枕头丢在躺椅上晒。
周信文去世后,女儿们也经常回去看望居照宽,尤其是居子月,回来的次数最多。然而她回来红宛不过是个幌子,是顺便的事情。居希平在一楼忙碌着,居子月刚洗漱完,准备去菜场,她一边告诉大姐说:“我吃过饭就上扬州了。”这话一说,居希平揶揄道:“有了干爸就不要亲爸了。”至于小妹,她发现小妹就跟走亲戚似的,回来也不给父亲洗洗被子什么的,只会做好表面文章。此时的居晓月正在楼上梳妆打扮,还没听见楼下的对话。居子月生气地回大姐说:“你这话说的,爸爸都没有意见。”说完,她大声地喊着:“晓月,跟我去菜场买菜吧。”她也不敢跟大姐多辩论下去,生怕大姐再捅出些不爱听的话。
居照宽坐在门口的长矮板凳上抽着香烟,居希平看到他抽烟,先轻声制止道:“你能少抽点啊,你这个肺子也不好,还要抽它干嘛呢。”居照宽反感地回道:“不让我抽还不如让我去松林呢!(松林,是红宛的墓园。)”居希平一听,立马火冒三丈,她急言道:“你怎么这么说呢,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这种口气啊,我不让你抽烟倒是害你咯。”居晓月换着鞋子,听见他们要争吵的趋势,立马出来缓和说:“哎呦喂,你让他抽吧,他现在这个岁数要戒也戒不掉了。”说完,姐妹俩跟逃离似的走去菜场了。小女儿的话倒让居照宽心里感到舒坦,他有了依恃地说:“自古以来,多少名人领导抽到老,抽到死呢。”居希平心中的不平衡和郁气一下子兜上心来,她提高了嗓门说:“我忙到最后,你心里还是只有老闺女。我不让你抽烟,不让你喝酒,你就觉得我是坏人。还有,你到现在都不知反省,为我们考虑考虑,你现在抽烟喝酒的钱都是我们外面辛苦苦出来的,你呢,到处往外撒钱,你也是吃过苦的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勤俭节约的呢!外头人都是好,以前认干女儿,什么干女儿啊,浓妆艳抹的像个正经人啊。史建春前前后后拿了二百吨铜,到现在也没有给钱,你对人家好,人家是图占你个便宜。还有那些酒肉朋友就不谈了,唉,一塌糊涂。我们就说妈妈生病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干妹妹,打了多少次电话,哀求着她把之前妈妈借的那一万块钱要回来,她还了八千,再后来给她打电话人就关机了。”居照宽辩解说:“她自己不学好,我们哪里晓得她拿这些钱去放高利贷去了,丈夫也出车祸最后死的了。”居希平与他展开一番辩论,说:“你不要去管人家了,你要先把自己顾好,把这个家顾好那,自己这个家都弄不好了,还去管别人那么多。”居照宽不以为然地说:“也有好的,人个周万宏也来看过你妈妈,也没有把我们忘记的。”居希平冷笑一声,说:“他来看过几次的?再说了,你之前为他付出了多少,也借钱帮助他的,人家就看在这个份上,不然哪个还睬你。再说了,他是来看过妈妈的,他现在来看你吗?反正我们家里人说的话都是坏话,都是害你的,人个都是好,你家个二姐也说你就永远把外头人所有的,都当个好,世上真心实意交的能有一两个就不错了。我知道你嫌我讲话不爱听,我也没有晓月会哄人,虽然这个房子是我的,但是她们回来有给你们洗洗晒晒,搞搞卫生啊?我这个脾气是爆了一点,但我从来没有害人之心。”居希平每次回来看见家里脏乱的一塌糊涂就要炸毛,说着说着火苗就着了,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说父亲的不是了。说白了,她心里的那份怨恨还没放下。居照宽见自己在门口被女儿教育似的,很拉不下面子地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个父母不是盼望子女好的啊!”说完,又指责说:“你这个脾气都被两个爹爹给惯坏了!”居希平像当初父亲训斥她的那种神情地说:“你没惯他们,但他们怎么不上路子呢!爹爹即使惯我,也没有让我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吧?你没有错,你就是教子无方,全植坝的人都说过你教子无方!你还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你反思过自己吗,你这人最大的失败就是这辈子从来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过错,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这个家被你搞的家不像家,一塌糊涂。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一个老子!你给我们树立了什么榜样啊!”居照宽听了也凶了起来,只是他的眼锋钝了,体力也不够地说:“什么错误啊?只怪你老子无能吧,我给你们树立了孬榜样行了吧。我要是有个房子,会受这个罪啊?”居希平说:“怪你自己不把钱当回事,还怪到别人。什么罪啊,我是虐待你了还是赶你走了?再说了,你走就是了,你喜欢谁就跟谁过去。”居照宽听了最后的一句话,心里有些退缩了,但仍保着自己的面子反问:“你姓什么?”居希平听出他的害怕,冷笑一声后,说:“我是姓居,但你还有儿子呢,还有两个女儿呢,你不是生我一个。我也尽了这么多年的义务了,你为我讲过一句话吗?难道我该应的吗?晓月当初昧了妈妈的那笔钱到现在还没吐出来,你怎么不说她的呢。”居照宽为什么没去说,因为他心里是有私心的。沦落至此,他要是把几个孩子都得罪光了,那谁给自己养老送终。对于居希平来说,她知道想要的平衡是无望了,她越说越气,越说越上劲,她的声调里带着叫喊,仿佛是她心里的呐喊,只是任她喊破了喉咙,也没什么用。她仍要争辩到底,好像要完成曾经那个不彻底的反抗。只是横亘在他们父女间的哪是一条沟啊,明明是一望无边的海洋,比起感情上的爱而不得,比起生活上的不顺遂,这种与亲人的无法和解的感觉,令居希平感到无尽的痛苦。居照宽则觉得女儿在跟自己算账,他又反问:“钱到哪里去了?我把你们四个养大容易吗?”居希平认真地和他争论说:“你又开始了,又开始推卸责任,找理由了。那个年代,谁家没有三四个孩子,就说老姑,之前日子比你还苦呢,养大了三个孩子也买了个窝。最起码人家过的家像个家!你要是好歹有个三间瓦房,我妈也不至于受那么多苦啊!你呢,不是喝酒就是到处借钱给人家,不分什么人都借。你再看看你的邻居,多少以前都是种田的,条件比你还差呢,家里有的四五个儿子,人家也没像你这个样子,都把家顾的好好的。”居照宽是个听不得别人教育自己的人,到老了也是如此,尽管目光浊了,但依然能看见怒火在眼神最深处震颤,他发出一阵如轮叶般浊重的音量,厉声道:“你这会儿是在审判我吗!”居希平立马问:“还有我的婚姻,难道你一丁点责任都没有吗?”居照宽至今也没去反思过给孩子带来的伤害,他反问:“不是你自己过年都住人家家里的吗?”居希平笑说:“呵,没想到我的父亲到现在还在给我倒盐水卤子呢!”居希平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畏惧他,心中的忍让也到头了,她大声说:“就是有错,也要各打五十大板!”吵架没好言,说到最后他无言以对了,但他誓不会低头向女儿认错的。见有邻居出来看戏,便负手往巷口的方向走去。居希平则走进了家里,只听纱门“砰”的一关!不知来由的邻居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这个希平脾气这么爆啊,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啊,怎么对老的讲话这个态度呢,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此时,韦爹爹站在门口幸灾乐祸地对别人说:“不多,又被他女儿训了。这个老头年轻的时候不学好呀,你们不晓得......”
二
居子月和居晓月上街买菜的途中遇到刚刚下公交车的居照柔,两人先后喊着:“老姑来啦?”居照柔笑着应了声,看着她们手中拎的菜,问:“子月,晓月,菜也买好了嘛。”居晓月事先不知道老姑会来,顺应着接话,道:“安,为你接风的。”居子月笑着问:“今天你一个人下来哒?老姑爹呢?二姑呢?”三个人一边走着,居照柔一边回答说:“你们老姑爹上班呢,捞不到。二姑更忙了,现在她的孙女开麻辣烫店了,店里忙不过来啊,她在店里帮忙拣拣菜呢。”居子月不理解地说:“二姑想不开呢,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要为他们孩子忙,顾一个人就是咯。”居照柔体谅地说:“怎么办呢?她就这个心吧,其实她也想下来玩玩呢,你们不是不晓得的,她也是个爱玩的人。”
待居照柔休息了片刻,她们一起带着这位老姑奶奶向着乡下一路采风。站在比自己还高的油菜花田里,瑶瑶和霏儿拿着手机拍照,居晓月张开拥抱春天的双臂,瑶瑶调侃妈妈,笑着说:“她们就喜欢摆这种姿势,土死了。”
居希平、居子月和居照柔看见野菜就忍不住掐了起来,枸杞头,金花菜,茼蒿.......低头辨认,居希平还考验大家地里冒出的新绿,问:“看你们谁能认出这个菜是什么?”
“莴苣?”
“不对。”
“青菜?”
“菠菜?”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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