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来,尤氏母子曾多次对他行暗杀之事。赵势将他们射过来的冷箭挡掉,却从未反击。因为最利的箭往往是无声的,在他动手之时冷不丁地从不知何方射来,让他差点命丧黄泉。他用了十多年发现了这个真相,国可以称作是他的国,家却并非他赵势的家。家事不能通过“公道”二字辨明;国事不能通过“辨明”二字寻求公道。他只能等,等带着恰如其分的时刻,由合适的人来将真相猝不及防地、以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姿态揭开。

然而事实上这样的机会却是以猝不及防、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方式到来。

事实上,除了防备那无声冷箭之外,他的无所作为也有意的放纵着,最终让这样的事发生。在战场上消耗光了年轻的激情后,他麻木了太久。日复一日的生活于他而言同时是折磨与宽恕。洛城有一个卖酒的老翁,前任总将高建兰曾因他在一场战役之中立功而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时他满怀激情的以为自己能够一飞冲天,可之后再没有了那样好的运气。他每天将自己喝得满脸通红,给人打酒时缺斤少两,倒不是故意的,只因看不清斛斗,有时也会多打几两。他常对人如此唱:“赚得酒饭钱、回家眠到饱;再多赚一贯,青楼里醉倒;赚够钱一两,棺材里躺好!”

一个人在少年时若有拼命想要拥有、却无法拥有的理想、抑或爱人,那遗憾大概会伴随着余生,在悄无声息中消耗掉人对明天的期盼、凉透骨子里的热血,最后成为一个直奔死而去的麻木傀儡、行尸走肉。他权势无双、天下闻名、史册彪炳,年少时的理想在某一刻蜂拥向他涌来,自然而然甚至轻而易举地成就了他。成就了赵势。赵势是他,也可以不是他,可以是命运赋予重担的任何一个人,他堙灭在口口相传的赞颂里、无面于浩如烟海的历史中。可他好歹念着一个人,那个人让他知道,他是他。那个人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如同带走了他眼中最后的一丝色彩。

着黑衣的蒙面刺客来时,驿站的大多处都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一处廊下的滴漏“哒、哒”的清脆声音得以掩盖几人行走间衣料的细碎摩擦声。

来人听不见落脚声,必是武功极高之人。赵势不免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一阵白烟透过小竹管吹了进来,门内门外的人皆屏息而侯。不多时,黑衣人便从外用细竹竿将门闩抬起,极轻的一声“吱呀”,将门推开来。白日已查探过房内的摆设,几人完全融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中,以极快的速度奔至床前毫不犹豫落下几刀。

刀刃才刚刚插入被子中,领头的黑衣人便感到不妙。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几人笼在其中,只挡住了一瞬息的功夫,便被网中人以锋利的小刀砍断。对于几人来说暗杀就只有两条路径可言:成功抑或死亡。几人背靠背,手持刀剑摆出防御姿态,睁大了眼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阵粉尘扑面而来,两人拦避不及,眼中进入了少许,只一个呼吸间便要昏昏而倒。身旁的黑衣人抬手就要杀死中计的人,此时房间里突然响起“刺啦”一声,几根烛火竟在同时亮起,赵势收回手,一根火折子恰到好处地落在另一旁赵武的手中。

其余两人只觉得那一瞬手臂突然失了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要咬破牙后藏好的毒药,赵势与赵武两人上前将其制住。驿站内仍然一片悄无声息。赵武将四人绑好,走出了门外。赵势看向窗外,天沉得愈发厉害,突然,几声刺破空气的声音同时响起,赵势转过头去,“叮”的一声,心口传来一阵剧痛。

这是一个并未蒙面的男子,他的脸上带着尽在掌握的自信笑意。讽刺道:“世子爷真是胆子越来越小了,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也就罢,如今竟然还穿着甲衣过夜。果然人哑巴了,也就终于知道自己没什么用了。”赵势看着他插入自己心口的暗器,无悲无喜,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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