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势已为柳归舟有所谋划,问她是否愿意记入崔氏族下。已故定王妃赵徐氏有一个亲妹妹,嫁给了岐西当地另一名门望族崔氏为妇。那位徐姨母她也是见过的,面容与已故定王妃有八分相似,雍容端庄。只是崔徐氏要看上去年轻许多,多了许多鲜活之气。自柳归舟有记忆起,王妃的鬓边便已被愁绪染上了白发。过世许多年,柳归舟一想起她,竟然还是一个“悲”字。
赵势的亲姨母,应当是这世上余下的与他最亲近的人,而她向来把他当作最亲近的人,她理解他的担忧,于情于理或许都该答应。可她早已不复当初那样单纯。
也没有了当初那样的勇敢……
勇敢到只选择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去做,勇敢到以为自己可以面对所有的风浪,在风浪中维持着她的那一艘小舟去到她想去的地方,寻到她想要的家。从前,她是当之无愧的名门贵女,即使她从未以此自拟。她在父亲随意的抛掷和安排中跟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名门夫人,那些夫人也喜欢她。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如同外祖父、外祖母那样喜欢她。会被她逗笑,开玩笑认为干女儿,悉心照顾、满口夸赞。
她曾以为她是很讨人欢喜的,可事实却是人心炎凉。年幼时的她从来不能想到,对她的所有优待自始至终都出于她父亲的权势。没有了父亲,她似乎就没有了让他人喜欢的资格。外祖父外祖母对她再没有了好脸,曾经将她捧在手心中的亲人转眼对她弃如敝履。外祖把她从柳府带来的所有财产侵吞后,不由分说将她嫁给了卫长功。
在徐府的那些日子里,她终日活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行差踏错会惹来亲人的不满与斥责。其实相比起生命最后的那些折磨来说,那样的对待简直是不痛不痒。冷漠伤不了人心,只是让敏感的她在日复一日中变得自卑,变得更为谨慎,此后余生都无法摆脱行差踏错带来的恐惧,如同一把随时悬在头顶的利剑。
人是有心的,可那颗心只会对着自己想要对着的人。
她明白了“命”,于很多人而言,偏向他们的那颗心就是“命”。所以有的人能在阳光下一帆风顺,有的人只能在阴暗中艰难爬行,一点点地辨别着到底哪些是偏向自己的“心”。她在幼时遇见了赵势,已经用掉了她毕生的运气。
她没有信心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再一次用尽力气去讨好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心”,祈盼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圆满。
思及此,柳归舟下意识摇了摇头。赵势道:“那你想去哪?”
“我也许……”柳归舟同赵势一起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撑着下巴,细细思考了起来。赵势坐的离她很近,自醒来后他便有一个习惯,在她看向别处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要把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都补回来,怎样也看不够。
见过她的青年,总会暗暗惊叹于她的美,何况她自小聪慧、饱读诗书,有着再多礼仪也教养不出的灵气与优雅。他却知道,这丫头的美是“装”出来的,她常常一点点比照自己什么样的动作和姿势最好看,如同一只爱美的小猫。要问他赵势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他就是她最犀利的“镜子”。
他第一次知道这一点,是她尚且五岁时。母亲带着他们与其他几位夫人喝茶,夫人们说着话,她盯着茶杯一动不动,他盯着她,忽然小柳归舟“哇”地哭出声来,指着脸上的一颗黑色的小点,口齿不清地哭着跟他说:“三哥哥,我脸上有脏东西!我不好看了呜哇哇哇!”逗得满座夫人大笑不止,他捧起她的脸细细观察,终于发现一粒还没有芝麻粒大的脏污,轻轻用手替她拭去。从此在她问起时专事这个工作。
赵势望着她出了神,嘴边挂上了笑意。柳归舟没有丝毫察觉,她轻蹙着眉,边思考边说道:“我想再想想,我也许……可以就待在安定城。”
赵势回过神来,思索了一番她的话:“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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