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韦冲寄居的院子,到崔夫人的院子,走廊一路高挂着灯笼,烛火透过薄纱,莹莹柔光愈发融融,温水般将夜色挤到了长公主府上空。
这是韦冲第一次蹚过长公主府未熄灯的夜,有些新奇,有些忐忑,夫人深夜还赏花,应该没睡,一天没跟夫人说话了,与夫人的隔阂,并没有随着距离的缩近而消融。
不过无妨,夜里来见夫人,卑劣的韦冲自带通行证。
到了夫人的庭院,熟悉的景象似乎加重了质量,在排斥着异物,蹚水而来的韦冲行路渐渐艰难了几分。
他走下回廊,站在了海棠树下,抬头默默看着暖光下的海棠花。
芳树向身后挥了挥手,示意随侍的两丫鬟止步,自己跟了上去,俯首躬身道:“小郎君,要去禀报夫人么?”
其实,一进入院子,已经有侍女快步去禀报了,当然,自己遣人去禀报,与夫人的侍女尽职尽责是不一样的。
韦冲倒不在意这些幽微的区别,与夫人的关系,不在细枝末节上。
此时,夜还未深,卑劣虽已涨潮,却尚未趋至浪巅,他犹豫着,要不要摘一朵海棠花。
昨日清晨,为夫人簪过海棠花,昨日深夜,为金荷簪过海棠花。
难道今天夜里,还能为夫人簪海棠花?
“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啊。”
芳树怔了怔,“海棠花风流么?”
“也许吧。”韦冲敷衍道。
风流在人不在花,芳树怎么会知道呢。不是贬低她的学识,而是她不知道韦冲做过的恶事。
实际上,她年少时便通晓文墨,不然在奴仆成群的崔家也轮不上贴身伺候夫人,而且耳濡目染之下,不说文学修养如何深厚,附庸风雅是绝不为难的。
侍女需要谦卑,主人没有发话,要固守非礼勿言的本分。
比方说现在,小郎君明显不想多说,她便不闻不问,像不存在一般。
不闻不问,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才能长久地伺候小郎君,她必须压制自己,恪守分寸,昨夜的事不能再干了。
站了一会,夫人没有出来,韦冲舍弃了海棠花,踏上回廊,向屋内走去。
“夫人,小郎君来了。”
门口侍女向内通报了一声,得到许可后,领着韦冲进去了,退下时,在夫人与韦冲的视线盲区,瞟了芳树两眼,露出了个揶揄的笑。
后者鹅蛋脸上闪过一抹红,装作没看见。
“夫人。”韦冲上前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饿了吧,别的菜还在做,这浑羊殁忽一直烤着,肚里的子鹅和糯米正热,油腻了些,先吃几口垫垫吧。”
夫人像女菩萨似地坐在桌边,桌上放了一只子鹅与几盘糕点瓜果,显然早早等着了。
浑羊殁忽是大菜硬菜,用料奢侈,制作繁琐,羊腹内塞入子鹅,子鹅腹内塞入糯米饭,整羊烤制,用羊肉的温度煨熟子鹅,用时颇久,一时半会是做不出来的,必须早早预备。
昨夜,夫人有没有准备这样的一道菜,等着始终没来的他?
夫人没给他寄居的院子配备符合身份的厨子,在等着他来吃饭,他不来,夫人不会去喊。
就像今夜,夫人不可能出门迎接他,却一直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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