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夕阳的光辉透过天窗斜照射入室内,在地面留下橘黄色的光斑。

参观者们大都相继离场,面上流露出枯燥无味的神情,大抵是不喜欢这类较为平淡而引不起兴趣的作品。他们恐怕会在内心赌咒,发誓下次再也不会观赏与之相类似的画了。

不一会儿,原本就冷清的美术馆变得更为冷清,保洁员已经进到展览厅,开始打扫卫生。

在这座大楼的最高层,在加莱的灯塔内,只剩下格洛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思忖一些真正的且没人在乎的同美学关联,同哲学关联,同人类崇高的精神和理性关联的问题。

他低着头,眼睛里蒙上一层阴影,紧盯着地面却又看不出什么名堂。与往常不同,此时的格洛多么希望有人能够打扰自己,随意谈谈,哪怕说些笑话或是进行不入流的评价,也好过这般冥思苦想却又求而不得的自我折磨之旅。

馆内的大喇叭如他所愿似的发出声来,广播着将要闭馆的消息,督促众人迅速离开。

格洛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心有不甘,不肯就这么离去,不死心地在馆内转了几圈,无果后迫于无奈离开了展厅。而在门口的柜台处,卡尔仿佛掐准了时间一样,及时地现出人影。

“抱歉,格洛先生,将您单独落下并不是我的本意。”卡尔不敢正眼看格洛,一开口便是道歉。

“何必这样,我的大创造家,您没有做错什么,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格洛摆摆手,表示理解,露出笑意的脸上漾得如同花一般。

“您可真是大量,但这终究是场过失。为了弥补,可否让我亲自带您参观,从而对画作进行讲解。闭馆的事情由我来调解,工作人员想必会同意这个小小请求。”卡尔坚持挽回自己的过错,试图为这次偶遇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都依您的。”

卡尔与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领着格洛原路返回,遇到那副无名的画作时,刻意掠过了它,转而介绍起其他的画作。

他滔滔不绝地讲解着自己的画作,饱含热情地描述当时的创作想法和背景,以及是如何将一个简单的想法变成一幅画。格洛则如同讲台下的学生,聚精会神地听着教师传授知识和经验,在恰当的时机提出疑问,领悟回答中的真谛。

“格洛先生,您喜欢我的作品吗?”卡尔在走廊上突然站住,扭头心虚地向格洛提问。“换句话说,您乐意听我这般喋喋不休吗?

绝大多数人对画作上的油彩和裸露在外的器官,对画作所表达的深意和炙热的感情十分感兴趣,对二者的因果关系却相当迟钝,弃而不见。您也许正是其中一员,强迫着自己附和。

这样的话,本该是场愉悦的参观,可惜被毁了。这是我的错。”

“卡尔先生,您并不会使人感到乏味,恰恰相反,我正乐在其中。”格洛对卡尔的这份担忧心知肚明,挂在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他微微侧身,望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幅画,说道:“众人喜欢五彩缤纷的颜料,喜欢色彩之间产生的化学性反应,喜欢由此延伸出的新奇感。

恕我直言,这些都是虚浮于表面的东西。有些人却将这些视作美的全部。难道人类创造出美术,发明出美学,仅是贪图这股视觉冲击?不,并不是,还有隐藏在背后的,寻常人意识不到的事物。

想想日常中的汽车,火车,还有轮船。发明家进行创造的时候,难道是在考虑如何将它们的外壳设计得漂亮,夺人眼球。

当然不是,考虑的是物理原理,是世界运作的普遍规律。任何事物,只要存在必有原因以支撑它。这是自然而然的,理所应当的,藉由人类的理性推导而来的。”

“格洛先生,这又是怎样得出的结论。世间万物为何不可是无原因的?

人类为了探求原理,探求万事万物的原因,前赴后继,可从历史中,不就可以看出是今天的原理推倒过去的,未来的原理推倒现在的。

数不清的失败,和没有定论的唯一原理,恰好验证了世界的混乱与无序。世上或许有真理,人类却是绝对认识不到的。”

“那么,这仍是属于火车的问题。火车被创造之前,可否有过它的身影?当然不会,没有蒸汽机,没有煤矿,没有相关的理论铺垫,怎么会得到当初的火车。难道蒸汽机是谬误,煤炭能够产热的知识也是谬误?我们再回来看这些画作,您是相当熟悉的。”格洛看着画突然回过神来,畅快地说道,“这些漂亮的画不正为我做着担保。写着纸上的文字和行驶在轨道上的火车只是形式不一样。

它们的本质是相像的。对于真理的理论论述,对于真理的实际运用,一体两面而已。用着超现实的想法,表达现实中的事物,如若没有相同的原理支撑,又怎能成功创造出这个新主义。这件事想必您比我还要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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