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莱,大陆南方的一座城市。格洛首次听说加莱时,它还只是个小渔村,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不值得他人注意的角落。

周围尽是未开垦的荒地,边缘处还有着许多连成片的沼泽。村民靠捕鱼自给自足,出入的道路是由泥土铺成或是野兽踩踏出的小径。

谁也没有想到它会变成大城市。

加莱成为了一座真正的城市,水泥吞没荒地,建满了楼房和工厂;沼泽抽干了水,底部的淤泥被挖空,做成公园中的池塘。

加莱变得庞大,变得宏伟,变得不再熟悉。这就如同离家远走的孩子,父母只是一个疏忽,一个不注意,等孩子再度归家时,脸上褪去了初时的稚嫩,令人怀念且陌生。

加莱仍然是加莱,无论钢铁和火焰在这片土地上怎样施展威力,不变的永远是那份默默无闻。树枝吐露新芽,落叶归根泥土,阳光和煦,阴雨绵绵,一年四季向来如此。

街道上的人们有说有笑地散着步,身上穿着单薄衣物,心情愉快且舒畅。

人群中传来一声带有稚气的叫唤。这是由孩子们小小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孩童是这座城市罕见的身影,城市中的绝大部分居民是中老年人。不过,可以预见的是加莱会涌入越来越多的新鲜血液,现在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二三作伴,兴高采烈地奔跑着,在人群中追逐打闹。他们在大树底下挖泥土,在马路边找宝藏,时不时发现了什么小玩意,爆发出一阵阵尖叫声,行人们也不禁瞧上一眼。

不出意外是些蚯蚓、蜈蚣之类的小玩意,格洛心想。

自从上任市长大张旗鼓地进行修路运动后,土壤中的小动物逐渐销声匿迹,难为一见。孩子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互相都拿不定主意。

最后,团体的小领袖,一位个头相对高一点的男生得出结论——天上在下雪。格洛不以为意,只当做一句玩笑话,抛到脑后。服务生走到餐桌旁,说道:

“时间到了,刚好四点整。”

格洛看了眼服务生,又看见眼前的咖啡杯,立马想起现在的自己是名客人,一如既往地咖啡店消磨时间。他待会要去办一件要紧事,特意嘱咐服务生提醒自己。

他拿出一张钞票递给对方,双手撑在桌面尝试着站起身。

“先生,我的朋友,”格洛摊开手笑道:“倘若您不建议,能否伸出援手。”

对方说了句“荣幸之至”,轻轻握住伸来的手,略一使劲格洛便站了起来。这是老毛病了,衰老的人大都如此。

格洛连连道谢,紧接着抽出又一张钞票递了过去。服务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说话的同时还摆着手。看见这副模样,格洛收回了钞票,补了句“麻烦您了”,付完账提着包下楼离开了。

格洛顺着街道走着,认出这边以前是间面包店,那边以前是间洗衣店。这里曾是鱼市,那里过去是水果摊。

他在这条街上走了十年,就算这条街已经变了模样,对它们也有着自己的记忆。

街道两侧种植着不知名的常绿乔木,一枚树叶被风裹挟着飘在空中,被格洛用手顺势抓住。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芬芳的,使人放松的情调。

他将绿叶放入胸前的口袋,视作落叶归根的象征,想到不久后的自己也能像这样彻底休息,心情便如空中的云朵一般自由。

格洛去到城市的东北角,抵达政府大楼,政府大楼的位置十年来从未变更。他跨上台阶,在门前站住,这是扇玻璃门,玻璃擦拭得锃光瓦亮,没有一丝灰尘,从中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他头花斑白,额头饱满,眼袋下垂,鼻子上戴着副金边眼镜。他的嘴唇苍白,不同于正常人那般红润。皮肤长满了死气沉沉的皱纹,好似一直待在陈旧的储藏室,让蜘蛛不小心织了网。

他担心说话的同时,口中会散发霉斑的气味,周围还会伴有灰尘。他总感觉身体在腐烂,一点点地侵蚀着肉体直至精神也彻底败坏。

在这张脸上,在浓重的衰败氛围下,双目被衬托得炯炯有神。他将身子挺直,微微侧目,好让视线从玻璃中移开。

这样属实不够洁净,也不够体面,格洛这样想着,打了个寒颤。

门自动拉开了,格洛得以走进去。大厅里不算拥挤,窗口还留有空位。他去到其中一个窗口,坐定,在书记簿上放了张钞票后推了过去。

书记员没有注意到格洛的出现。一方面是格洛的动作缓慢且声音细小,不吸引注意,另一方面是书记员自己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例如投诉、丢失、失物招领等等一系列居民所能够产生的各种各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从一堆纸山中抽出意见表,又从另一堆纸山中扒拉出报告书,尽管只是看着,也免不了一阵晕头转向。

格洛很乐于等待这位书记员处理好手中的事务,可是两人都知道这些事务只会愈积愈多,如同细菌分裂,指数性地上升。况且时间不等人,格洛看了眼墙上的电子时钟,略带焦急地叩响了玻璃。

“我就要溺死在这片文与书构建的海洋中了。”

书记员不耐烦地抬起头,他恐怕仍沉浸在自己到目前为止一无是处的人生中。看清来人后,他略微张大眼睛,又瞧见了那张钞票,忍不住地想要站起身。格洛伸出手制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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