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的帽中世界。数小时前。

歌莉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嘴巴里爬出来。

她的头颅只能仰起;她的身躯已然浮空、脚尖离地面越来越远;她的四肢垂落,浑身无法做出任何自主的动作。只能在恐惧与痛苦中等待。

透过泪水,她的眼角余光看到,自己嘴巴中存在着的,竟然是一只纯黑色的人手。

记忆里的那一刻,是在苏河击杀安娜之后,在普席琳女士到来之前,阿诺德奶奶找苏河借小刀分离白尾狐脑子里的近期记忆、白尾狐头颅打开的那一刻。

那原本是非常顺利、毫无意外的进程。

然而,刚刚,歌莉娅脑中流淌过这一段记忆时,白尾狐头颅一打开,便有这样一只黑手捏住了她的咽喉。也正是现在从她嘴里伸出的手。

那段记忆被这样一只手改写了,而这只手,也透过记忆,出现在了现实时空里。仿佛贯穿了真实与记忆的边界。

“此前,我遵母神教诲,予你们宽容。但这一次,你们越界了。”

歌莉娅听见,那是她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但这些话显然不是她要说的,也不源自她自身意志。

听见对方出言交流,阿诺德抬起手,按住了普席琳施展幻术的动作,对着那黑色长手开口道:

“如果你杀了歌莉娅,却又杀不掉我与普席琳,那我保证,一年之内,母神在白特兰港以北的所有教堂与信众,将被清除。

“相信我,你承受不了这个代价。”

比起战斗,命运魔术师女士更擅长其他。

并且,此时发生战斗,歌莉娅的身体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战场”的一部分,陷入极大危险中。

阿诺德斟酌过后,决定放弃抢先动手的时机,与对方交谈。

“她如果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事物,我可以帮助她忘记。”老太太继续道:“这并非她主动为之,我们并无意窥探任何神明有关的过往。她所进行的窥探,只是一个意外。”

歌莉娅不禁思索道:我窥探了什么?

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普席琳女士的教导下练习幻术而已,那些记忆,分明就是凭空出现的。

“事实上,我要找的也并非是她……”不再是歌莉娅的声音,变得低沉,如同鼓声、闷雷。

那只手不断伸长,几乎要比歌莉娅整个人还要长了,先是肘关节,然后是肩膀……转瞬间,黑色的躯体如同海洋中的软骨动物,从歌莉娅嘴中爬出。

伴随着那个东西的离开,歌莉娅猛的吸入了一口气,整个人直接掉落、瘫软在地,汗水浸透了全身。

她无法判断刚才自己离死亡究竟有多近。

再转眼,那竟是一道极为瘦长的“人”影,却又无法被称作一般意义上的人。祂的身躯只有手臂粗细,浑身黑得像影子,却有三四米高,近乎看不到头部与脖颈的差异,手脚极长,整个身躯极不协调。长有两只眼睛,没有人类瞳孔虹膜等结构,只剩纯白。

祂的视线盯向阿诺德:“而是你。”

祂所行所踏之处,生命凋零,万物寂静,草地退化为泥土,白兔变为尸骨粉尘。

“你既然已经忘记,就不应该再回忆起来。”黑色的手已经伸到阿诺德身前。

然而,一切顿时消散,阿诺德、普席琳、歌莉娅三人身躯顿时变为纯粹的光,变为纯粹的能量,瞬间填满了一切空间,要消融世间最细小的物质。

在伊索尔德离开歌莉娅身躯后,普席琳已经替换掉了帽中世界的真实三人。

黑色身影嗤笑一声,逐神者的小伎俩,很有趣。

但是这一次将无用。

荒沼中,阿诺德提起歌莉娅的肩膀,径直朝水面落去,想要利用镜子魔法离去。除了预先准备的传送,镜子魔法是最易消弭痕迹的离开方式,镜中虚空与现实世界的映射关系是扭曲的。

普席琳女士则稍慢一步,回头看着那悬浮空中的白色羊毛毡帽,目光幽深,毫无恐惧神色。

然而,就在阿诺德带着歌莉娅进入水面的前一瞬,变故同时发生于她们三人身上。

普席琳的头颅不可遏制地仰起,一只黑色手臂从中伸出。

阿诺德的身形也猛然停滞,喉咙变得粗大诡异,嘴巴张开,同样的黑色手臂也从她的嘴里钻了出来。

歌莉娅则直接被阿诺德甩飞了出去,本就力竭的女士直接摔在了泥泞中,难以爬起。

白色毡帽被瞬间撕碎,伊索尔德从中走出。

与刚才不同的是,祂瘦长身形的两条手臂消失了。

“你应该明白,这种事情,如果我不出手,只是帮助隐瞒秘密,那你们还有逃离的可能。

“我不出手,暗中影响你们,本身也是一种慈悲。

“但我出手本身,也是在暴露秘密,必须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只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祂无视了普席琳,缓步走向阿诺德,一点也不急躁,一点也不担心逐神者们还有更多更诡异的手段。

天空之上,两轮月光都从云中移出,夜空一片晴朗。

祂抬头看了看天,露出笑容,明知两位女士开不了口说不了话,却絮絮叨叨起来:

“身为天使,不能直接击败你们,我很惭愧,是我让母神失望了。

“但是我所能利用的命运,我所能找到的助力,都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

“你们觉得命运平静如水,你们觉得自己是搅动水波的鱼儿,但神明们可都在天上,是风暴,是骤雨,是陨星……”

歌莉娅看见,从阿诺德嘴中伸出的那只手上,握着一个玻璃瓶。

瓶中装着两枚光球,那是阿诺德女士从白尾狐脑子里取出的认知与记忆,是借用舒赫从韦德那里获得的战利品小刀,从白尾狐的脑子里取出的。

歌莉娅顿时回想起,阿诺德女士那时,好像占卜过一次,占卜的结果是,有母神相关的危险,所以暂时不能吃。

然后这件事情就没有了下文,仿佛被阿诺德女士忘记了一样。

这是极不寻常的,老太太虽然老了,但是没有半点痴傻迹象,记忆力也从未表现过退化。

歌莉娅原本也忘记了,普席琳女士同样也忘记了。

然而,在刚才那莫名产生的十五日回忆里,这一段是清晰的,阿诺德女士取出这两枚记忆的过程,又被她“窥探”到了。

伊索尔德的那只手,缓慢收回,仿佛被阿诺德吞咽,握着玻璃瓶,一寸一寸没入。

最后,那只手又回到了伊索尔德肩膀处,玻璃瓶也同样被祂拿走了。

阿诺德抬头看了看月光,竟流露出了极少见的恐惧。

至少,是歌莉娅从没看见过的恐惧,老太太一直都温吞随和,仿佛万事万物都明了于心。

“我们会忘记今日之事,忘记此前相关的所有,到此为止吧。”阿诺德缓慢开口道。

第一月亮、第二月亮、母神……甚至,更多……

祂们究竟在做什么?白尾狐、黄昏诗社究竟涉及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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