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光头

打倒美帝，美帝？美丽的帝国主义？不会吧，帝国主义是坏蛋啊，是大坏蛋，怎么会美丽呢？一定是哪出了毛病，按说那个光头右派不敢瞎写啊。帝国主义肯定不美。要说美，孙姨才叫美。对刘臣来说，“美”作为第一次看见的生字，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孙姨。孙姨就是“美”，“美”就是孙姨。他一直不明白的是，孙姨怎么会跟蔡叔是一家子。蔡叔不仅又老又丑，而且浑身总是臭哄哄的。孙姨不但美，而且很年轻，身上总有一股特别好闻的香味。他深信，哪怕一辈子不吃饭，只要孙姨的香味在就饿不死人。刘臣隐隐约约感觉到孙姨可能遇到麻烦了，甚至想到孙姨的麻烦会连累到自己的肚子。

这都怪那个光头右派，一定是他连累了孙姨，听说他家有很多禁书，对，一定是禁书的原因，对，都是书惹的祸。

那个光头右派一家住十四号，是这栋平房的最后一家，也是两年前才搬进来的最新住户，听说他们家原来住楼房，而且还是一家保密厂的楼房。光头右派姓张，叫张慎言。刘臣只有在没有他人在场的时候，才小声地叫他张叔，平时就像同学那样大声喊他为光头右派，后来就干脆叫老右派了。孙颐常让刘臣向老右派借书，老右派家里的书真多啊！

其实不仅是周围的邻居，整个九原城也没几个人知道，张慎言出身显赫，祖上在明代曾官居二品，至清代，张家仍是江南望族。到其父辈在解放前更是蜚声海内外，他的父亲曾在众人面前愤怒斥责蒋介石假抗日真内战，让将介石在军校学生面前丢尽了面子，气得蒋介石回到官邸还不住口地骂：

“娘西皮，年轻气盛，不懂政治！年轻气盛，不懂政治，娘西皮！娘西皮！这个张大炮，书呆子，不懂政治，年轻气盛！娘西皮，娘西皮！”。

因张家跟蒋家是世交，张大炮的父亲又是蒋家的师爷，蒋介石干生气没办法，只能骂街出气。当年民国“七君子”声震寰宇，张老先生被盛赞为“第八君子”，人称“张大炮”“倔老八”，连老蒋都得叫他一声“八爷”。

八爷一生嫉恶如仇，见不得人世间的不公，这也造成了他多舛的命运。令八爷欣慰的是，几个儿子都很有出息，大儿子是数学家，二儿子是光电测量专家，老三、老四是孪生兄弟，老三喜欢艺术，学的是西方美学，老四就是张慎言，专攻理论物理的。

天赋异禀的小儿子张慎言一回国，就被安排在北京的科研部门，不久就被调动到塞外的一家保密厂工作。刘臣上学前一年，张慎言被打成了右派。现在，一个物理学家整天的工作就是写大字，写很多极具煽动性，极振奋人心的口号。他写的最多的是：“打倒美帝国主义”和“打倒苏修正主义”，而且用各种不同的字体写。写出来的口号很漂亮，非常好看，非常耐看，非常鼓舞人心。

张慎言的老婆是个高干女儿，当年娶她的时候，张慎言的想法很明确，无论如何都要自保。他清楚自已的父亲为何命运多舛，用他母亲的话说是，“一辈子站在刀尖上”，当年他谨遵母命在美国选择了理论物理，自已学物理就是为了远离政治，那么再攀上个开国功勋的红色后代，真的就有了铁打的靠山，而且那位功勋当年还是在自已的父亲掩护下，从上海安全到达延安，老功勋一直把八爷当做救命恩人。

老功勋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一个老江西，那老江西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一路从山海关打到了海南岛。老功勋的小女儿就嫁给了张慎言，这门亲事让张慎言感觉上了双保险。张慎言原本喜欢历史，他本来的理想是当个历史学家。张家藏书极为丰富，他熟读各种典籍，坚信祸从口出，一直谨小慎微，可是个人的命运从来都不足以左右历史的进程，自己的岳父都无法独善其身，自己又能怎样、、、、、、

懵懂的刘臣看着正在写字的张慎言，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个世界有太多事情刘臣无法理解，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