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观将军现在所练战阵,除队长外,两伍长一持挨牌,一持藤牌,战中站于阵前。两狼筅手遮蔽牌手侧翼,长枪夹两侧,由短兵及镗杷在后方护持。遇敌时,筅救牌,枪救筅,短兵救枪。攻则如浪拍岸,连绵不绝。守则如绵里藏针,守中有攻。”

这也正是日后戚继光在东南练成的浙军战法,后世出名的鸳鸯阵,封寇既然家传有苗刀和大枪,对此自然不会陌生。在这个戚家军尚未成军的年代,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封寇,戚继光只觉得自己都没法把自己尚在构思中的阵法讲的这么直观。

“倭寇步战无甚奥秘,所依仗的无非两点。我兵怯懦,不可白刃接敌,倭贼蛮勇,惯于战阵,只需贴身白刃相搏,则我兵常不战而走,此其一也。

我兵承平日久,兵备松弛。似龙山所中长枪,枪杆不曾保养,急用时木材已烂,不得已伐竹代之,阵上遇到利器自然不敌,此其二也。

将军所创战阵虽好,有此两点也是枉然。军中传言将军日前上书欲练新军,料来此阵便是为新军所作。既为新军,战中必是自成一阵,也合书中阵间容阵之法。然而此阵用于前军及两翼皆可,唯独不甚适用于中军。”

封寇一顿,见戚继光目露思索,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以我所料,将军中军当为弓弩及火铳,苗刀自然也用于此处。”

封寇在戚继光案板上轻轻虚点,指尖所落之处仿佛就有新军战阵凭空出现一般。

“先以中军火铳手及弓弩手分队轮流站于阵前,敌入五十步则发铳,敌入三十步则以弓弩射之,此等手段下来,便是天兵天将下凡也必然阵型凌乱。之后鸟铳手及弓弩手退回中军,前军以齐击乱,自然无往不利。

若敌阵列严整,一字排开,且地形开阔,则我军可由伍长带头分为一分为二,一阵变两阵。若敌溃退,前军追击,还可由十二人队分为三个四人队,一阵变三阵,即不失速度,又不惧敌武艺精熟者回身反打。”

到此处,差不多便是原本戚家军战法成型后第一战中的战法,也就是原本历史中1561年,戚家军在台州之战中初露锋芒,大名鼎鼎的鸳鸯阵。

这个鸳鸯阵的威力有多大?从戚家军的战绩中,就能得到答案。

从最早的宁海遭遇战,一战打崩了倭寇诱敌部队,然后三千人的戚家军兵分两路。

一队追杀到雁门岭将倭寇全歼,另一队一路奔袭解新河之围。到此为止,淹死的跑死的受伤死的这种数不出来的倭寇减员不论,光是被戚家军亲手砍死的倭寇数量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两千余名。

戚家军本队三千人,无人阵亡。

之后台州花街之战,一千五百戚家军对战四千倭寇,巷战中歼敌超过千名,自身阵亡3人。上峰岭,一千五百戚家军伏击三千倭寇,斩杀三百余人,戚家军自身损失三人。

最后戚家军一路追砍到白水洋,眼睛都不眨一下,全歼倭寇两千人,自身阵亡三人。

也就是说,1561年四月开始,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戚家军歼敌五千五百名以上,歼敌数量是1555年王江泾大捷的三倍左右,而自身阵亡人数只有不到十人,打出了550:1的战损比。

这种战损比,就是出现在某点的架空历史爽文里,也会让读者感觉过于扯淡。

找个对比的话,海弯战争时骆驼与白头鹰的战损比,大概在100:1左右。这还是在骆驼家遍地带路党,白头鹰装备代差碾压的情况下,才打出来的战绩,鸳鸯阵的威力可见一斑!

以戚继光高超的军事天赋,自然明白这个阵法不仅战力极强,也比其他战阵更能适应东南地区复杂的地形,凭此战阵加上自己的军事指挥,足可扫平东南倭乱。

但是封寇心里清楚,说到此处并不能解决戚继光心中对自己的疑惑,这顶多算是把戚继光心中尚未成型的战阵完整的复述了一遍,并不能解释自己为何笃定苗刀为中军弩手和鸟铳手武器。

还需要砸些干货,至少砸到戚继光觉得正常为止。

封寇继续说到:“先父曾言,今日将领皆以为火器运用之法,近乎弓弩,实则不然。须知弓弩再利,仍难透大盾长牌,然鸟铳在手,足可视牌为无物。箭落如雨,也难挡铁骑。然今日佛朗机炮,50步内一炮之下纵是身披重铠也与赤身裸体无异。故火器日后,必然独列成军!今将军阵法虽好,仍有极大缺陷。那便是仍旧难敌骑兵和火器。”

戚继光一愣:“世上又有何阵可敌骑兵和火器?”

“火器可以。”封寇不假思索地回道,心中有些感慨。后世人都只知道戚继光为抗倭英雄,鸳鸯阵威名赫赫,《纪效新书》更是号称军事小白指导手册。

可又有几人知道,真正让戚继光在战争史上名传千古的,其实是他调到北方后所建立的超前于时代的火器战法和军事体系。

“中军用火器,不若将火器列于阵侧。以炮为主,鸟铳护炮,两翼结阵。列方阵,四角留门,可供骑兵出入。”

戚继光眉头挑起。

“弹丸沉重无法多带,发放更是缓慢。似小佛朗机,临阵也就一两下。如此作战,正面不耐苦战。”

“厚重木板一面,外铺牛皮,钉在木车之上,木板上开孔供鸟铳射击。此物名为偏箱车,平日里一队辎重都可放在车上,便能多带弹丸火药,也不惧乱阵和骑兵。且即便在短兵相接的时候,士卒也可发铳不止。”车营战法的干货送出,正如同点睛之笔,自此之后天地光景大有不同。

“妙!”

戚继光自然不知道,封寇说的这个战法其实就是自己日后上任蓟州后,为大明北方御虏作战量身定制的战法。

但是作为处在冷热兵器交替时代,可谓现今大明最有天赋的将领,戚继光瞬间就想明白了这种新战法与旧战法之间的区别。

当然,车营战法,最早是戚继光从俞大猷那里学来的。但是在戚继光手里,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简单来说,就是原来的战法本质还是火器为冷兵器服务,起到的无非就是扰乱敌阵以及区域压制的作用,类似于升级版的弓弩。军事逻辑就是先用热兵器打乱敌人的部署,然后再用冷兵器进行破阵和最终收割。

而封寇所言的战法,木板车、骑兵、鸳鸯阵、便携拒马之类的装备革新其实都是表象,内在则是全新军事手段带来全新军事逻辑。

火器不仅可以用来扰乱阵型,也可以以车为单位,用火器短时间内打崩对面的组织度。只有最终收割和保护鸟铳方阵及自家火炮的时候,才让冷兵器发挥作用。

按照日后戚继光在《练兵纪实》中的记载的构想,由鸟铳手部队组成的“鸟铳局”和由鸳鸯阵组成的“杀手局”,两者比例差不多在1:1左右。也就是说,刨去各类火炮不算,戚继光在北方的部队中,火器的使用比例达到了惊人的50%!

同年代大名鼎鼎的西班牙大方阵,火器的使用比例也只有不到30%而已。

战法效果也很明显,戚继光刚刚上任时候,还有不长眼的朵颜卫可以打打。等戚家军喜峰口一战打完后,关外的游牧部落宁愿跑到辽东硬刚关宁铁骑去,也不来蓟州了。

封寇现在在戚继光面前介绍这种车营战法,就如同是新郎官穿越回学生时代,指着青梅竹马的俏同桌对过去的自己说以后你们两个就是一对儿,这种百爪挠心的惊喜感要是写进小说,一下就让人特有代入感。

“令尊当真是一代兵法大家,只可惜无缘得见。”戚继光抚掌赞叹:“此等战法,虽说以火器为主,但是临敌对阵,又怎能将火铳手的安危完全寄托于杀手队?配备苗刀确实正好合适。”

戚继光转过身从背后拿起一物,一扬手丢了过来,封寇抬手稳稳接住。

仔细一看,是一把装在鞘中的长刀。

刀柄尚未缠布带,握上去有着新磨木材特有的安心触感,上边也并没有什么铭文。刀鞘通体漆黑,整把刀都是乌沉沉的没有装饰。

封寇拿在手里,心中震动,仿佛看到了某个家中曾经闯出赫赫威名的长辈初出茅庐时的样子。

“拔出来看看,这是我让匠人按你所说苗刀形制用心打的,就算是我送你的升迁贺礼吧!”戚继光又从案上摸过一本册子。

“跄啷”一声白刃出鞘,约有四尺长的刀锋雪亮,闪闪寒光掠过面颊,照的封寇面皮隐隐有些疼痛。血槽洁净,没有后来传到封寇手里时隐隐透出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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