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马、陆寒渊和顾贞俱是一怔,但李铁马知道掌院行事自有道理,便依言照做。而陆寒渊也只是怔忡了片刻,对顾贞点头示意后,撑伞朝景明月走去。
在陆寒渊手中的伞覆住景明月头顶的天空时,雨势骤然增大,密密匝匝地打在油纸伞上,发出铿锵鞺鞳的千军万马之声。
“很疑惑是吗?”景明月突然出声,陆寒渊握紧了伞柄,“能为衡阳掌院撑伞,是陆某的荣幸。”
这伞的确小,随着雨势加大,二人同行,已是抵挡不住这磅礴之雨,陆寒渊右肩紧挨着景明月,左肩已被飞溅的雨水打湿了衣裳。
景明月笑道:“雨大伞小,辛苦王妃的同时却也周全了她。陆少监有官阶在身,让陆少监为我那白身布衣的手下打伞,怕辱没了少监。”
“而少监身份毕竟特殊,让我的手下为少监打伞,又恐他们多有怨言。我作为衡阳掌院,官阶在少监之上,让少监为我撑伞,亦合礼数。敢问少监,我如此行事,可有不妥?”
区区小事,却能心思缜密,七窍玲珑,将所有人考虑在内,安置妥当。
“自是妥当,掌院能让在场诸人各得其所,俨然一代名臣风范。”
由于伞太小,两人挨得极近,不时会有碰撞,接触的衣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而方才说话时,陆寒渊将注意放在言语的字斟句酌上,没注意脚下踩至碎石,一时不慎,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向景明月一侧倾斜,撑伞的手臂擦过景明月的肩膀。
景明月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紧,又缓缓松开。
“抱歉,是在下失礼了。”陆寒渊说着,与景明月拉开了一段距离,将手中的伞向景明月倾斜,却在倾至一半时,被景明月一把攥住手腕。
她的手很凉,用了十足的力道将他攥得很紧,那力道似乎想要捏碎他的骨头,嵌入他的血肉之内。他能看见她突起的筋骨和她扫过来的眼神一样锋利冷峭。
她攥着他的手,将他一把拉近,随后一点点将伞的角度重新掰正。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朝廷险恶,陆少监能有今日地位,自是吃苦不少。”
“你的那些奉承手段,用在旁人身上,或为保命,或求前程,均无可厚非。但在我身上,大可不必。你我既是同行,便无需偏私,君子正道直行,自当不偏不倚。”
那眼睛……陆寒渊想起当初为自己取这个名字的由来。
既已跌入泥淖,不妨化作深不见底的寒渊,逼退众人,方有活路。
可这景明月的眼睛比他更深邃如渊,难以揣测。却又人如其名,如高悬明月,要让他这一汪寒渊中的一切无所遁形。
直到伞柄再度垂直于地面,景明月方才收回手去,她继续向前,不管山路何等蜿蜒崎岖,前方如何雨雾弥漫,她始终背脊挺立,端方持正。
君子正道直行,不偏不倚……陆寒渊想起了那个曾被誉为天下第一正人君子的人,他的第一任师父——苏敬儒。
成康之乱,燕郡城破。面对伪军赏赐,苏敬儒宁死不降,痛斥成康叛党乱臣贼子,后被乱军砍死,曝尸于燕郡城头……
那是他的噩梦,也是诸多大坤子民的噩梦……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鸣啾啾。
从此之后,他失去了作为端方君子的资格,甚至是作为一个男人的资格,终日在帝国见不得光的腐肉败血间苟且偷生。
雨的凉意透过衣裳向四肢百骸渗透,胸口的那方六角盒子却越发滚烫炽热。
风吹着雨,胡乱朝脸上扑来。却见景明月抬手一挥,那些雨珠尽朝反方向折去。
好强的内力,她在用内力屏退周身的雨水!
陆寒渊震惊地望向身侧的女子,她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竟已有此番修为?难怪以女子之身继任掌院之时,衡阳上下均俯首听命,无人造次。
景明月本是神情冷漠,察觉到陆寒渊的目光后,唇角却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陆少监,你我同行,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你不必管我做什么,亦不必总是回头担心王妃如何。上衡阳山是她自己选的路,就该她自己走下去。而你只需要知道你自己该做什么,该走什么样的路便可。”
“陆某谨遵掌院教诲。”
陆寒渊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压制自己同这山雨一般越发急促的心跳。
夜间山雨模糊了陆寒渊的视线,周围一切景色都在一片湿漉中变得不真切。
而最看不真切的便是这位衡阳掌院。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穿过漫长崎岖的山路,巍巍衡阳才终于现出庐山真面目。
“冰河,你先带桂王妃和陆少监去衡阳的客房,让他们换身干净的衣衫修整一番。”
景明月对赵冰河吩咐道。
“多谢景掌院。只是顾贞此番前来,确有要事,不敢延误。”
顾贞抬起袖口擦去脸上残存的雨水,急切道:“可否耽误掌院片刻,先让顾贞把事情说完,再做休整?”
景明月瞥了一眼顾贞湿透的衣摆,夜雨寒气侵入体内瑟缩发白的脸色,还有怀中那小心翼翼护了一路的包裹。
“你从桂王府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知道你所为何来,不差这一时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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