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我拖了两个很大的行李箱早上从省城出发,辗转几趟车,下午两点多才到医院。到了医院陈如梦带着我去科室认识了王院长、陈主任、徐医生等同事,然后去医院后勤领了钥匙,再带我去了医院安排给我的宿舍。宿舍很简陋,只有两张很小的病床和一个小柜子,没有浴室卫生间,洗漱都要到旁边的浴室和公共卫生间。

我自己把宿舍打扫干净,把带来的被子床单铺好,又去医院门口的商店买了一些日常用品。等做完这些,就下午四点多了,我这时感觉有些累了,坐在椅子上休息。

“我终于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我终于可以养活自己了。”我开心的对自己说,脑海里幻想着自己成为一名优秀医生的场景。这种开心让我给母亲和几个许久未联系的好友打了电话,与他们分享这种快乐。

等到晚上我叫了陈如梦去吃饭,陈如梦带了两个同事,一个是伟哥,一个是雪琴。我们几人年纪差不多,伟哥年龄最大33岁,我25岁,陈如梦与雪琴24岁。吃饭时,陈如梦说了很多话,伟哥与雪琴也非常热情,三人一直与我说一些快乐的事,还会问我一些有趣的问题,这让近一年经常独处的我再次感受到了朋友相聚的快乐。

吃饭间,与伟哥几杯酒下肚,我情绪更好,听着三人再次说起一些趣事,我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陈如梦这时突然转头问我:“杨洋,你家里是市里的了?”突然听到她问我这个问题,我的笑容顿时僵了,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回答。

伟哥忙打圆场对陈如梦说:“你看你吃饭就吃饭,突然问人家这个问题干什么?”

“我就随口问一下。”陈如梦有些凶巴巴的说,说完脸却变得有点通红。

“人家好奇嘛。问一下怎么了?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嘛,你难道不好奇吗?杨洋,你说说。”雪琴马上帮着陈如梦说话,把话头抛给了我。

“大家开心聊聊天嘛,就不要为了这个争论了。”我赶紧接话,生怕三人为了此事吵起来。

“就是。”陈如梦撅着嘴看着伟哥,有种胜利者的得意。

我先看了眼陈如梦,又看了眼雪琴,偷偷的瞄伟哥,想看看他什么反应。不想伟哥这时候对我说:“杨洋,不要偷偷看了,快说话,争论都是因你而起的。”

“是的了。杨洋,可不可以问?你最好快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不然我们白争了。”雪琴这时也嘻嘻的跟着伟哥补刀,有种势必要我回答刚刚陈如梦问题的架势。

我再次看向陈如梦,她没有说话,眼神好奇的盯着我,像是在等我回答那个问题。雪琴与伟哥像是相互递了几个眼神,后面一直都笑眯眯的看着我,我只得尴尬的笑笑说:“可以问了,只是感觉有些奇怪。”

“这确实有些奇怪,陈如梦你查户口啊,是不是还想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伟哥接过我的话,又把话题转移给了陈如梦。雪琴听到哈哈大笑起来,陈如梦和我也跟着笑。陈如梦没有回答,当我转头看她时,她有些害羞的低着头。

雪琴很快眼睛又盯着我,眼神里露出一丝狡猾的笑着对我说:“杨洋,快回答问题。”

“是了,人家还在等着你回答了。”伟哥笑嘻嘻的看着我,转头给陈如梦抛了一个眼神。这个眼神,把我们几人都逗的哈哈大笑。后来架不住伟哥与雪琴的玩笑,我只得随口扯谎说:“市里的了。”我话刚说完就看到三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奇怪,我这时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情绪上却有种虚荣心被满足的快乐。

第二天我正式上班成为住院部的一名医生,开始自己真正意义上的职业生涯。这时的我对周围的环境和人总会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内心里有些害怕上街。直到和医院里的人慢慢熟络了,这种情况才好转,我才会经常到镇上去逛逛。

前三月,我一直跟着外科的王院长学习,在这段时间,我接诊了许多清创缝合的病人,还有接诊了一些内科常见的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上呼吸道感染,这些我基本都能单独处置好。可很快我也发现了自己的短板,面对一些紧急复杂的意识障碍、儿童惊厥、老年人哮喘、肺心病,我心里没有底,每次碰到了就感觉害怕,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一天中午我值班,一个妇女急匆匆抱着孩子来就诊,她一见到我就焦急的喊:“医生,救命!”我赶紧查看,一看她怀里的小孩子正不停的抽搐。

“医生,他抽了,快救命!救命!”妇女见到这情况更加紧张,惊恐的大叫。

“不要叫了。以前有过抽搐这种情况吗?”我这时也很紧张,脑海里正思索,思路却被她的声音给搅乱了,我当即呵止她,然后询问小孩的病情。

“没有,从来没有,医生我小孩他什么情况?”妇女停止了叫喊,从紧张情绪中清醒担心的问自己小孩病情。我这时脑中想起以前培训时冬天儿科见得最多的是发热,当即用手去摸小孩的额头,一摸果然很烫,又看了下小孩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我赶紧叫一旁的护士马娟给小孩量体温,低流量吸氧。

“小孩在家里有感冒类的症状吗?”

“没有,就这几天喝奶都有些吐奶。”

“小孩年龄多大?”

“6个月。”

“会不会是喝奶呛到感染了?”我没有马上回答妇女的问题,继续给小孩做检查,弹了一下小孩的脚底板,小孩马上哇哇大哭了,看到这么大的哭声,我轻舒了一口气。

妇女又紧张的问:“医生,我小孩危险吗?”

“现在肯定发热了,意识还可以,现在还不知道发热的原因,不好说。”

护士马娟突然拿来两个体温表问我:“杨医生,一个肛表,一个腋表,用哪个?”

我愣了一下,不过还是想起在儿科轮转时小孩都是用的肛表,便回答:“用肛表。”

马娟给小孩夹上了肛表,又给小孩吸上了氧,在吸氧小孩吸氧后没几分钟,我就观察到小孩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了,不一会又大哭起来,还叫起来妈妈。小孩的这些反应是一种安全的信号,我沉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体温高热39.6℃。”听到马娟的汇报的结果,我再次给小孩详细的做了体查,没有病理征,心肺也没有听到明显的啰音与杂音。我大脑快速运转,想到了高热惊厥,也想到了肺部感染,想到了退热药柴胡注射液、氨基比林注射液,又想到了镇静药地西泮、苯巴比妥,可小孩的药物用量与风险,我心里却完全没有底。这种情况在大医院就很好处置,有CT检查,还有血培养等各类辅助检查寻找病因,可自己现在是在乡镇小医院,这些检查医院都没有,于是我赶紧打电话给王院长汇报情况。王院长很快就赶了过来,他检查了小孩,给他用了一点退热药美林,然后建议家属转上级医院了。之后妇女与小孩没有复诊,我也一直无法弄明白小孩发热惊厥的具体原因。

不久后的一个下午,离医院十来米的街道上突然晕倒了一个老奶奶,我当时在医生办公室,听到有人喊救命,赶紧跑了过去。当我见老奶奶躺在地上没有反应时,还是吓了一跳,虽然以前突然失去意识的病人我见过不少,可都是有老师在前面冲锋陷阵,这次自己独立面对,心里控制不住有些害怕。

“老奶奶,老奶奶。”我赶紧蹲到她身边叫了她两声,摸了摸她颈动脉,还有波动,胸廓还有些起伏,可呼吸却看起来很微弱。注意到这些后,我脑袋却嗡嗡嗡响,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我很快缓了过来,马上想到了意识障碍的一些相关疾病。

“要不要马上心肺复苏?会不会低血糖?休克?脑卒中?”我在脑海里继续思考。

正当我焦头烂额时,跟着来的护士黄玲这时对我说:“杨医生,赶紧把她送到医院里去抢救吧?”

“大家快来帮忙!”我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忙叫大家帮忙转运,然后赶紧给王院长打了电话。患者转运到科室后,我叫黄玲马上上了心电监护,给了低流量吸氧,还打上针续上了一瓶生理盐水,然后测了个快速血糖6.5mmol/L。我自己马上测了生命体征,体温36.6℃、呼吸24次/分、脉搏65次/分、血压180\t/90mmHg,又给她夹上血氧夹93%,看到她血氧还是这么低,我把她的氧气开大了一些。等她血氧上升到96%,我给她做了一个格拉斯评分8分,初步诊断高血压病,很可能是脑卒中。等到王院长赶到时呼吸22次/分、脉搏65次/分,复测血压160\t/80mmHg,血氧上升到98%。王院长根据她的病情对症用了一些醒脑、脱水的药。大概半小时后,老奶奶睁开了眼睛,我大声的叫她,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当我用手在她的眼前挥舞,她的眼睛偶尔会追着我的手看,可叫她问她问题,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得思绪很乱,心里也很慌,很快王院长联系上级医院120转诊了。

这两次接诊经历让我一直心有余悸,我开始担心自己以后值班遇到紧急情况处理不当引起医疗纠纷,而且那段时间我经常会在公众号、新闻上多次看到辱骂伤害医护的事件,这更是加剧了我对自己单独值班的担心,有时甚至萌生了转行的想法。好在陈如梦、雪琴晚饭后有散步的习惯,她们通常会叫上我,走在路上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看着天慢慢变黑,看着路上乡村一家家的灯火,这种氛围特别温馨。我慢慢的从这种焦虑情绪中走了出来,自己也从刚来医院时的冷淡变得开朗爱笑,散步也成了我这段时间最喜欢的一件事。

一次我和陈如梦、雪琴散步,天色渐暗,月亮照亮了我们走的乡间小路,路边的花草树木都披上了一身像是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装,我们三人的影子在路前方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又看了一眼影子,刚好看到自己的影子与陈如梦的影子靠在了一起,像是一对情侣。这种暧昧的气氛,让我忍不住偷看了一眼陈如梦,发现她竟也刚好转过来看我。这时我感觉周围的气氛很是暧昧,脑海中禁不住幻想与陈如梦成为情侣的情景。

很快时间就过去了三个月,生活变得平淡重复且单调,这让我每天都无精打采得,生活上也变得懒散,头发留的老长,好几周都没刮胡须。后来,我无意中看到镜子中自己邋遢的样子,盯着自己的样子看了好一阵,有些不敢相信,也有些难以接受,赶紧剃了胡须,然后去理发店理了发。这段时间为了防止自己的状态变差,我特意看了一些励志的电影,还买了一些专业书籍来提升自己的临床能力。正好这时,大学同学肖长春打过来电话邀我一起考研,可我回想起去年考证培训疲惫的喘不过气来,想到考研会更加艰辛,我心里萌生了拒意。可我还是在他的鼓动下买了整套的考研书籍,制定了考研计划开始学习。考研的知识复杂多了,生理生化这些基础科目都特别枯燥,我好长时间学习状态都不好,经常看书没看多久就犯困,或者看着书就进入了白日梦中。

不久后,我看到陈如梦与雪琴为了减肥经常去爬楼梯,还经常不吃晚饭,我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肚子大了不少,一上称胖了三公斤。为了控制自己的体重,我也开始控制饮食,还买了个篮球。

等时间又过去两月,我去参加了考研考试,分数出来差很多,看着那少的可怜的分数,我很受打击,当想起前一年的医师考试失败经历,我陷入了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不是读书学习的料,甚至在想起自己准备考研的那种学习状态时,感觉很可笑。之后的好几天我都闷闷不乐,晚上也没心思再继续看书学习,散步打篮球这些活动也觉得没有意思,经常把自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周。一周后,我的情绪好了些,再次去看书学习,可拿着书坐在那都难受,于是我尝试去打篮球,可才运动十多分钟,我就上气不接下气,感觉特别吃力。

当我想到这几个月每次去散步时都很开心,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与陈如梦、雪琴去散步了,便去约她们一起散步,可她们拒绝了我,告诉我她们要出去逛街,还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们要去买女孩子用的东西,不好带你。”

这种独自一人的生活一过就是大半个月,没有社交,也没有电话,经常听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心跳,经常陪伴自己的只有回忆与幻想,我因此越来越频繁的感到孤独。不过我最终还是找到了一种排解孤独的方法,那就是写日记。我把自己的情绪感受以一种独特又隐晦的方式写进了日记,每次写完日记,我都感觉自己孤独的情绪没有了,像是放空了,自己的日记本就像是一本魔法书,收纳了自己的坏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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