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蛟河水位足足涨了三尺,刘暮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蛟河涨水至此。

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还是没有等到一个撑红伞的人,但刘暮舟不怎么着急,毕竟下着这么大的雨也无法跑船。

幸好码头上有处茅草棚,也不至于在船上听雨水敲打船棚的声音了。

那晚被雷劈了之后,刘暮舟的耳力目力都强了许多,即便一里地外有人说话,他也一样听得见。

而此刻,他耳朵微微一动,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极其清晰。

可等刘暮舟转头望去,却只听得见脚步声,看不见人影。

少年微微皱眉,脚步声音,分明很近啊!

“你是船家吗,走不走?”

乍一道声音传来,刘暮舟猛地转头,却见他的船停靠之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红!

仔细一看,红伞之下是个女子,她身着青衣,身形修长,微弱亮光透过红伞,将她整张脸衬得泛红。

女子再次开口,只听声音就知道,她此时十分虚弱。

“走不走?”

刘暮舟这才回神,使劲儿点头:“走!”

刘暮舟穿戴好蓑衣斗笠,掀起特意给船棚加的帘子,轻声道:“进来吧,去哪儿?”

女子闻言,淡漠答复:“先行船至卸春江,到了之后我再告诉你。”

说话时,女子迈开一只脚,但在她的脚落在船上之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炸雷响动,整座北峡镇都为之一颤,唯独刘暮舟所在的船只不受丝毫影响!

这时撑着红伞的女子猛然抬头,一双恍若春日桃花的眸子望向刘暮舟,目光略显呆滞。

刘暮舟不明所以,见女子一只脚在船上一只脚在岸上,便提醒道:“姑娘还是先上来,这样危险。”

女子这才惊醒,赶忙一步跨上船,却不往棚里去,而是站到了小船前方。

“烦劳小船家一路南下,到卸春江之前切勿停船,到时候我自有重谢。”

这话与杜湘儿所言几乎一模一样,刘暮舟便也点了点头,也没多问。

这两年来,刘暮舟吃了不少苦头,也学会了许多道理。其中一个道理就是,言多必失。

只是推动船桨之时,刘暮舟微微一顿,心说怎么这么沉?往常拉一船的货也不过如此,何况他觉得自己的力气比之前大了许多呢。

不由得再次望向那女子,抬头之时,却见女子也怔怔望着他。

船往南行,刘暮舟实在是被她看得发毛,便硬着头皮问道:“我今天……洗脸了的,我一直这样划船。”

自打宋青麟给了他那本无名拳谱,刘暮舟每日划船都拉着拳架子,船桨的推与收,都用这拳谱上的虎扑式。于是刘暮舟想当然地以为是他划船姿势奇怪,引得那姑娘注目。

没想到船头的红伞姑娘笑了笑,轻声道:“你在练武对吗?其实你双手已经十分熟练,为何不试试单手呢?”

刘暮舟闻言,呢喃一句:“单手?”

语气有些疑惑,手却收回来了一只,可实操之后却觉得有些难。

但前方姑娘缓缓抬起手臂,一边演示一边说道:“立掌推船桨,勾手回船桨,力气要足,但不能太猛,但若与人对敌,就可以猛一点。”

刘暮舟心说这是个高手啊?于是便学着她方才手势,出掌又回掌。前几次还是不太舒服,但慢慢地,刘暮舟好像能感觉到船桨传来的水的助力,不是用蛮力,要柔和一些。

不过一刻而已,刘暮舟独臂划船,船速竟是要比之前快上不少了。

少年眼前一亮,抬头望向女子,轻声问道:“这位姑娘看着瘦弱,却也懂武?”

女子又是一笑,“以前见过个厉害的,所以略懂些皮毛。”

但此时,女子突然转过身,刘暮舟分明瞧见她那只握着伞柄的手紧了几分。

也是此时,又是一声炸雷传来,船也进了渡龙峡。

五十里渡龙峡,水是自北向南的朝向,往常都不需要如何使劲儿,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刘暮舟就觉得像是有人扯着他的船桨,不想让船南下。

轰——

又是一声雷霆响动,这次更厉害,渡龙峡两侧石壁接连有碎石落下,小小峡谷,竟是翻起大浪,险些掀翻了船只。

稳住船后,刘暮舟再往前看去,女子还是静静站着,但撑伞的手臂,明显是在颤抖。

此时此刻,刘暮舟终于是回过一些味儿来了。

那晚上杜湘儿说不能停船,今日这位撑着红伞的青衣女子也说了不能停船,而船进渡龙峡还没多久,便是一个刘暮舟从未见过的大浪!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不让刘暮舟的船南下一样。

再一声炸雷,这是第四声了。

这次刘暮舟明显觉得整座山都在颤抖,碎石不断自两侧砸落,迎面又是一阵狂风,大雨便如同钢针一般刺来。

不过几息功夫,刘暮舟身上已经湿透了,不只是雨水,还有汗水!

撑伞的女子也好,划船的刘暮舟也罢,他们都不知道前方不远处,半空中有数以千计的雨滴悬而不落,便是修出灵台的炼气士也难以发现,那些悬而不落的雨滴其实是一把把可以随时取人性命的飞剑!

刘暮舟实在是没忍住,只得咬着牙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几乎已经确定,自己船上这位,与杜湘儿跟那龙背山的吕玥一样,都是神仙!

可是神仙不是会飞么?为什么要我载着她去卸春江?

船头处的女子若非被红光映照,面色便是惨白的。

她望着前方逐渐升腾起的雾气,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随后猛地转头面向刘暮舟,露出个感激笑容,同时以温柔声音开口:“小恩公已经搭救过我一次,我不该再拉你下水的。若小恩公不愿再往前,只需要停下船,便可风平浪静。”

刘暮舟微微一愣,略显稚嫩却又极其粗糙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犹豫神色。

可只一瞬间他便再次望向女子,沉声问道:“为什么叫我小恩公,我若不停会怎样?”

女子回过头,望着前方拦路大雾,呢喃道:“小恩公或许不知道,这世上有些生灵想要像人一样活着,要过几道难关才行。若是不停下,过了也就过了,过不了就死了。小恩公已经救过我一次,再让你涉险非我所愿。”

此话一出,前方悬而不坠的雨滴在船到之前,尽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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