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的一个夜晚,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我连夜从西安赶到了西宁。等我走进父亲病房时,父亲已经睡着了。大嫂坐在病房门口的凳子上,大哥依偎着父亲的病床席地而坐,他们昨晚忙碌了一夜,几乎没有合眼,看上去神色疲惫。
大哥红着眼圈把父亲的病情说了一遍。父亲的身上盖着被子,我看见他露在外面的右脚,颜色一片漆黑,我用手抚摸了一下,冰凉冰凉的!我走到床前看父亲,他睁开眼睛看到我,虚弱地对我说:“你来了!”我冲他点了点头。他有点哀伤地对我说:“我得的这个病很麻烦,动也动不了”,我忙安慰他,我们会用最好的方案给他治疗。
父亲的脸庞瘦削,眼窝深陷,他很虚弱,我用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手心里的温度不断传递到我的手上。他的嘴巴很干,我问他是否想喝水,大哥忙对我说医生要求先不要喝水,做完CT检查再喝水。父亲只好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望着天花板,我不知道他心里再想什么,但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很紧张。
大哥说父亲昨晚送到医院后一直在输液。我不知道在昨晚那个漫长的黑夜中,他的头脑中闪现过那些绝望的念头。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病会生在脚上,而且牵动了整个双下肢的大动脉,在没有丝毫征兆的情况下,引起右脚坏死!轮到父亲做检查了,我们将父亲推进了CT室,我和大哥负责留下来陪伴父亲。父亲的身体正经历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从床上移动到检查仪上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父亲的额头冒着汗,我想那一定是疼痛引发的冷汗。
父亲被推进去后,医生让我们待在外面,他们向父亲下达指示和要求。几分钟后,父亲的检查做完了。病房里,医生重新给他输液,他看着坐在身边的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不断地用手抚摸那条已经没有知觉的右腿。
为了防止输液出现问题,我安慰他,让他躺在床上,他听了我的话试图躺直身子,可是很快他又坐了起来,他说疼!我和大哥只好将被子垫在他的身后,他斜靠在被子上,脸色蜡黄!我用手抚摸着父亲粗黑的手,他的手指头上长了两个老茧,右手上有三个指头的指甲颜色发黑。
我将父亲的手紧紧地拽在手里。他看着管子对我说:“昨天一到医院就开始输液,一直到现在,花了不少钱,我听见医生说要给我截肢,我不愿意,我都这么老了,怎么能截肢,截肢后怎么生活,医生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
经过昨晚的就诊,父亲的内心一直充满着绝望,这种绝望不时地在他的双眼中流露,他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将它强压在心底,可是我们无法体验的疼痛折磨着他,使他无法掩藏这些心事,他不呻吟,除了拼命地用手支撑自己坐直。父亲的最后检查结果出来了。在T县工作的二哥二嫂也赶到了。在医生办公室,看到父亲的腿部造影片子透过亮光呈现在眼前时,我们都惊呆了。
父亲右腿几乎是黑色的,左腿上还能看到纤细的血管。医生指着片子给我们讲解,父亲右腿的血管快堵到肾了,这也就意味着做截肢手术,即使从大腿根部切除也无济于事,而左腿上还有少许的血管,但是左腿的情况也正在恶化过程中,如果血管继续堵塞到肾部,可能引起肾衰竭,进一步堵塞到心脏,会引起心脏衰竭,他会随时休克!我们顿时红了眼圈。
我们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带父亲回家,陪伴他走完最后的日子!我婉转地向父亲表达了医生的建议,当他听见“回家”两个字时,原本焦灼的表情竟然舒缓了很多,他归家的心情是何等强烈!就在我们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位年轻人被送进了父亲所在的病房。主治大夫急匆匆赶来,按着他的胸口做心脏复苏,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紧张地站在床边。当我去财务处结账返回病房时,那位年轻人已经走了,一块白布覆盖在他身上,女人紧紧地搂抱着尸体发出凄厉的哭声。父亲怔怔地望着那位年轻人,他没有说什么。那个深夜,我们从X市驱车100多公里,将父亲带回来了老家。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二点,母亲一个人蹲守在村口。五月的天气依旧很寒冷。两个哥哥将父亲背进了屋子。母亲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用嘶哑的声音问我父亲到底怎么了,我忙安慰她,父亲的身体需要在家里调理,医生也开药了,母亲的神色缓和了很多,我不忍告诉母亲这个残酷的事实。
第二天上午,村民们开始陆续来探望父亲。他们刚坐下便会小声地询问:“好好地,怎么会突然生病?”、“会好起来的”、“医生一定是诊断错了!”诸如此类,接着又走到父亲身边,用粗糙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父亲冰凉的右腿,他们极力安慰他,放宽心!他们想以此宽慰我的父亲,而这只不过是一种礼貌的形式而已。许多人回忆他们在父亲生病之前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情景,努力追忆着他们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如见面的地点、时间,当时的天气以及交流的话语。在一个生命即将消逝之前,如此这般详尽地回忆这些细节,有助于他们表达对我父亲即将不久于人世感到的不舍和震惊。
母亲和大哥照顾着父亲。他的眼神很柔和,村民们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几乎不说话。深夜的时候,他靠着被子睡着了,紧接着又因为疼痛醒过来了。他一边用手抓着自己的右腿,一边对母亲说:“你拿刀割几片肉,分给孩子们吃!”,我们听后都很愕然,接着他又举起双手,嘴里不断地发出微弱地呻吟。母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了下来,她说他一定是太痛了!
第二天,又一波村民来探望父亲。当他们离去后,父亲突然开始排泄。大哥和母亲发现时为时已晚,腥气的深黑色液体沾满了他的内裤和裤子,母亲和大哥不得不将它们从父亲的身体上脱下来。由于父亲身体肥胖,身体又无法动弹,将裤子整个脱下来花费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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