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的宅邸,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布局精致,于细微处做文章。

犹如一幅精心雕琢的画卷,把风光旖旎静静地铺展在世人眼前。

府内一步一景,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草木繁盛,四季常青。

在省城修出这么个园子,可见白家财力之盛。

大户人家往往架子大,规矩也多,但程舟作为时来府上走动的常客,还是给白老爷子看病的大夫,平日里也享有一些特权。

他跟门房说了一声,就被领进了曲折的回廊。

回廊两侧,莲叶铺满池塘,荷花亭亭玉,楼阁之间,假山点缀,形态各异。

走了片刻,再里边就能见到一座小楼,那是白老爷子常居静养的地方。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程舟被一男一女拦在了小楼门前。

男的名叫瑞先生,长衫马褂,做账房打扮,女的唤作三娘子,精致旗袍,留着小脚金莲,两人都是白府的管事,从头到脚都是肃穆的黑色。

三娘子态度很客气,告知道:“程大夫请回吧,今儿个老爷子犯了心病,不想见客。”

程舟没有知难而退,左手握右手,自然抱合,摆出武行里的抱拳礼,看得两人瞳孔一缩。

怎么回事,程大夫一个软弱无力的读书人,难道还练过武功不成?那么久以来,他们竟从未察觉半点端倪。

拳谱里有“菩萨拳”之说,是要武人效仿菩萨雕塑,双手松弛,柔软微曲,产生某种消除杀意的效果。

若是下足苦功,再有天赋毅力,就能在战斗中打出专气致柔、全无杀气、防不胜防的手段,但是程舟更进一步,练得返璞归真,平日起坐行卧,俱与常人无异。

如今他主动撕破伪装,恰如猛虎久卧山丘,猛然起身一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得见老先生,还望通融一个。”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瑞先生未作声,三娘子轻轻摇头:“还请不让我等难做。”

“那,入庙拜佛,先过山门,请了。”

这也是走江湖的规矩,主家不大情愿还坚持请见,就得通过层层考较,如此便既是强闯,又不是强闯,不算真正撕破脸皮。

就像戏剧里唐伯虎点秋香,需要一路闯关,才能抱得美人归,但真实情况远比民间传说残酷,刀剑无眼,见血伤人也是平常。

话音未落,程舟动,三娘子也动,两道身影重叠,已经缠斗在一处。

三娘子的姿势并不优美,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一出一收之间,手掌并拢成刀,时而单刀,时而双刀,偏门抢攻,路数阴狠。

她从不正面对抗,而是将捏成的手刀发挥到极致,或抽,或戳,或砍,恰符合了周树人的结拜大哥鲁迅说过的一句话——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她每一步抬起,都显得举重若轻,每一步落地,都是平擦着地面趟着出去,仿佛是在梅雨时节的山径中跋涉,整个人在泥水里面趟着走,向程舟绕起了圈子。

千变万化的招式攻向程舟,程舟身形飘忽,或格,或挡,或守,更在对方背对自己时,立刻伸手向肩膀抓去。

三娘子轻轻一回身,右手肘尖如枪,击向程舟的胸膛。

她出招又快又急,程舟反应速度更快,单手向前一推,挡住了这一肘。

双方同时变招,三娘子小臂就好像鞭子一样,吧嗒向下一个弹甩,手掌直接撩向程舟裆部。

裆部乃人身要害,没经过特殊训练的话,十分脆弱,不堪一击。

却见程舟双腿弯曲,两膝内裹,剪股夹裆,护卫极为严密,不给三娘子可乘之机,起脚更回顶了一下,直刮对手胫骨。

正是心意六艺·鸡腿!

三娘子吃了个闷亏:“瑞先生,程大夫的祠堂我拆不过。”

两人虽没有到生死相搏的程度,但也不是擂台比武,无用一对一单挑。

眼见三娘子被人轻易拿捏,瑞先生顿时动了,一上来就直抢中线,脱枪为拳,猛打猛进。

劈拳运劲,像巨斧劈材;崩拳运劲,像大枪穿刺;钻拳似灵蛇翻浪,脑袋一摇一晃,寻找疏忽破绽,炮拳似炮弹凌空,剧烈跳动下击,轰开拦路阻碍。

两人都不是大拳师,一配合起来,刚柔并济,阴阳相宜,寻常大拳师都讨不了好。

但双拳难敌四手的老话,放到程舟身上却不适用。

程舟两手上提护头脸、咽喉要害,肩膀内扣,两肘下垂,封锁两肋空门,背部拔起,气沉丹田,恰如一只直立的巨熊,聊试背膀千钧力,惊散虎狼呈雄威。

等到瑞先生的横拳贴过来,全身上下一甩,程舟同样使出跤法,用更大的劲力反顶,把他向三娘子颠回去。

瞬间两道人影被逼退,各立于一角。

“心意熊膀?好功夫。”

“你的形意拳也很厉害嘛。”

说来也怪,白老爷在南边做得老大生意,能买下半座省城,宅子里的两位管事却是北方拳师。

瑞先生与三娘子对视一眼,深感棘手,但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程舟起杀心,再过数招,便分生死。

但风尘之中,多为性情中人,他们都欠了白老爷子恩情,纵是以死偿还也无妨。

于是现场气氛更为冷肃,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似有杀机流转,正酝酿什么。

程舟心知肚明,这是还有高手未出。

“让他上来吧。”

这时候,阁楼里传出白老爷子的老迈声音,霎时春暖花开,冰消雪融,春风拂过的地方,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

至少是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

小楼不算小,是一间三层楼高的屋子。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形容,那程舟只想到了“精致”两个字。

地面光洁如镜,家什一尘不染,每一盏灯、每一扇窗户都独具匠心,纹路细腻繁复,但无一雷同。

窗边有张太师椅,躺了位合眼养神的老人。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室内,也打在他身上。

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位外表普普通的老人,与白手起家、名震南洋,打得海寇张保仔不敢冒头的巨富白老爷子有什么关联。

程舟上楼的时候,他没有反应,程舟走近的时候,他没有反应。

直到程舟解下背后的包袱,将封着异物的玻璃罐放到地面,老人终于出声。

“少廷这个孩子,没什么大志,也没什么担当,成天围着女人打转,可谓是英雄难过美色关,后半辈子也就那样了,但至少在孝心上,他是没什么差错的,当初你要给老夫动刀子做西洋手术,效仿古之华佗,也是在这座小楼,他第一个跳起来要把你这个疯医大卸八块,瑞先生与三娘子联手都差点没按住。”

“老夫与大先生商议时候,明确要求过,要钱、要物都可以,但是不能把少廷牵扯进来。”

“所以,带儿子的首级着见老子,你这是什么道理。”

老人的语速很慢,听不出什么感情,似乎是光说出那么一番话,就消耗完了躯体的精力,实在没法表达更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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