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彰文虽贵为族长和曾经的会长、保长,但在比他大十几岁的祖父辈的丰学堂面前,也就如受启蒙的小学生,除了笑脸受教,却不敢有半点不恭。他见九爹质问他,便很尴尬的说:
“这我真不晓得,只听讲是我老爹手上开始做,到我爹爹我伯伯手上才逐步扩大...”
“你也晓得是几代人的辛苦血汗呐?”丰学堂拍了一下躺椅扶手说:“前有丰彰安卖产业卖房子赌博,今有你丰彰文卖店卖祖业,好嘛,我丰家是越来越有看头,越来越有人才了!你爹爹你老子是不是都要从坟里挖出来?”
丰彰安是丰铭义父亲,因为赌博卖家产卖女儿,自己跳了江,老婆也跟着跳了江,丢下几岁的丰铭义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这可是震动几十里的丑闻,丰彰文如何不记得。丰彰文被骂,心里并没什么不顺,只是后悔一开始没告诉九爹卖产业的原因,现在想解释,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口了。他见九爹越骂越厉害,不想让老人家伤身子,也为自己站着受骂难看,便赔笑道:
“九爹骂得是,我一开始钮和你讲清楚,该骂。只是,我讲出原因来,恐怕你也要卖家产呢”
“我卖家产?屁话!...那好,你讲讲理由,讲不出,我就戳拐棍去大街上骂!”
“红石矶现在钮生意做了,是吧?”
“这不是卖祖业的理由!”
“老蒋扛不住,共产党要来了,九爹肯定也看出来了”
“蒋光头早该洗洗脸回溪口老家睡觉去,把江山让给共产党,省得打枪开炮害老百姓”
“可是九爹,我当过保长、会长啊,共产党不会放过我”
“为什么不放过你?你做过坏事恶事了?抢田夺地还是欺男霸女呀?”
“我怎会做那些事”丰彰文轻笑道。
“那不就照了?你钮做坏事恶事,人家不会找你麻烦”
“可他们要共产呀”
“共产,不会吧?...你不要听风就是雨”丰学堂的声音明显低了说。
“这不是风闻。我听北方来的朋友明明白白讲过。我是这么想的哈,现在卖了,钱装在荷包里。等过几年形势落了定,又有生意做了,我再把房子买回来或是做新房子,老店不还是照样开吗”
“......”
“九爹看,我这样合适还是不合适?”
“...唉,我也讲不好了。随你吧”丰学堂停了会又说:“你家布庄账房里有个香炉,茶楼二楼墙壁上有一幅画,你晓得不晓得?”
“香炉我晓得,已经拿回家了。茶楼的一楼二楼都有不少字画呢,你老讲的是哪个?”
丰学堂悠悠的说:“听我爹爹讲过,你老爹当年茶楼开张的时候,请人画了一幅山居品茗图挂在中堂上,后来你爹爹加了一层楼,就把画移到二楼。几十年后得知那画画的是个名家,你爹爹就拿走珍藏起来,哪晓得却破了风水,茶楼不久就关了张。几年后偶遇一位高人,他讲,琴棋书画尤其是字画,是和清茶一脉的,属文,属君子,犹如钟子期俞伯牙之于高山流水,知音不可离。那幅画最先坐茶楼,又是名家手笔,早已与茶神心意相通了。把画拿走,便是伯牙见不到子期,茶神仙自然就落寞离开了。按照那位高人指点,你爹爹就在原来挂画的墙壁上掏了个槽洞,安了防潮的木柜,又把那幅画装进上好的紫檀盒子里,盒子外用油皮纸包了,然后一起放进木柜里,封好。后来茶楼重新开张,生意果然就恢复了”
“还有这事?我从来都钮听讲啊”丰彰文诧异又兴奋道。
“你老子走得急,本来是要当遗嘱讲给你的。唉,茶神也抵不过国运啊!东西就在二楼中堂后的墙壁里,你仔细找出来吧,拿回去藏好。一百多年前的名家字画,虽然钮香炉久远,不是宝贝也是古董啊”
丰彰文带着铭亮再进茶楼,果然在二楼中堂找到了那幅画。父子两个不放心,又四处仔仔细细敲墙壁,怕老头子还在别地方藏了什么宝贝。敲打了墙壁和木板鼓皮,地面砖上都叫铭亮用脚跺过。铭亮领会老头子的意思,说,大房子不都有镇宅的吗,当年会不会把值钱的藏在茶楼和布匹行的房基里呀?彰文说,按理讲房脚下不会放太贵重的东西,又不是住房,商行门面房下散放些银元罢了。
过了人日初七还没找到买房子的,丰彰文真是急了,心想,莫不是都晓得要变天了,所以才不出手?急不过了就会病急乱投医,他让铭亮把姚仁民拉到老食客酒馆吃饭,问兵营里的长官们有没有要商行房子的。姚仁民倒了一杯酒到嘴里,又塞了块大肥肉,嚼了几下吞下去说:
“老弟,你这话问得太外行了哈”
“怎么个外行?”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见哪个当兵的在驻防地置备产业呀?”
“不是...省城里好多产业不都是当官的嘛”
“哈哈,那是大官。大官知道吧?你看哪个师长团长以下的置产业?别说置不起,就是有两个钱也不敢向小镇子里丢啊,谁知道哪天就开拔了”
“你们不是防共吗?共产党就在江北盯着,你们走不了吧?”
“走得了走不了我不知道,这里最大的官就是胡团副,他的金条银元会拿出来?想都别想,等着到时候...诶,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听胡团副说,他有个江北的老朋友,想在江南落脚,也不知愿不愿意到红石矶来”
“哎呀,想睡觉就遇到送枕头的。劳烦,劳烦,那就劳烦老长官帮我问问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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