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田见丰彰文果然上门求救,便假装吃惊,说丰会长家怎么会私通抗日分子呢,随即带着丰彰文去见山本。山本见丰彰文来了,便凶相毕露,抽出指挥刀放在他脖子上吼:
“你的会长,你的丰铭亮的,良心统统的坏了,通新四军的干活,死啦死啦的有!”
丰彰文说,太君误会了。龟田也赶紧帮着求情,说丰铭亮年轻不懂事,肯定是被新四军的人哄骗了,就饶他一命吧,罚款。山本假装怒问龟田:
“你的担保?”
“我担保他不是新四军”
“奸细的干活!”
山本说丰铭亮不是新四军就是抗日奸细,必须杀掉。丰彰文知道山本杀人不眨眼,面对儿子的生死,他之前的坦然早已飞到爪哇国了,放下尊严便向山本打躬作揖,说请看在桥本太君的份上,就饶过铭亮这不懂事的一回吧。龟田见他果然提到桥本,便瞄了一眼山本。山本领会,这才答应不杀丰铭亮,但还是要没收他仓库里的布匹,并责令丰彰文负责让歇业的商家全部开业。丰彰文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想到劝人复业却又为难了,便希望瀛洲商社别再低价打压。龟田见丰彰文提到正题,便嘿嘿阴笑道:
“这好办,只要卖洋布的以后都在瀛洲商社进货。高进高出,低进低出,高低都是赚嘛”
丰彰文明白,布匹到底还是被日本人彻底垄断了。可事已至此,只能先保命。况且,山本还可以强行不让外出进货呢。
歇业的又陆续开业了,只是洋布进价突然高得吓人,卖出去也只赚个蝇头。蝇头就蝇头吧,总比两手空空强,能挨一天是一天。丰铭亮的损失太大,还差点丢了性命。说到底还是丰铭义招来的祸事,所以他极为惭愧,觉得没脸再待下去了,便在丰铭亮回来的当晚就说:
“大哥,我不想在这做了”
丰铭亮以为他受了委屈,便诧异道:“怎么,店里哪个为难你了?”
“钮”
“那是我刻薄你了?”
“钮...钮。是我不好...我...做不惯这里的事”
“这里比种田还累吗?”铭亮心里一松,差点笑出来说。
“......”
“讲话呀?”
“我还是离开这里吧!”丰铭义很坚决的说。
铭亮见铭义犯了倔劲,知道劝不回了,便说:“罢罢,你真要走,我也不能拦。你去和我家老头讲吧”
丰铭义当然不敢和彰文大爷讲这些,便赖上丰铭亮。铭亮被纠缠不过,只得答应帮他传话。
丰铭义又成了甩手闲人,他不敢告诉九老爹,便早晨出门找事做,晚上进门装出还在布庄的样子。他想过码头工,可是扛不起大包。也想过求别的商行老板给点事做,可又怕铭亮脸上挂不住。晃了几天没着落,懒懒的在码头上遇到本族三房的丰彰德。丰彰德是船老板,见铭义散逛,便随口问他做什么。铭义说找事做,丰彰德便笑道:“我船上正少个人手呢,你可愿意?”。丰铭义正在江里呛水,有根稻草都会死命抓住,哪有不答应的。按辈分他喊丰彰德做十四佬,既是本家又和铭亮隔了行,这可是再合适不过的事。自古搞船的栉风沐雨,都说是死了没埋,但毕竟是跑码头,接触官商兵民和三教九流,能经历常人经历不了的人生。
丰铭义上船的时候,龙头峰和大黄土咀的鬼子炮楼战壕已经修得越发完备了,对长江的管制也更加严格。虽然丰彰德的眉头皱得一天比一天深,可丰铭义却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被二鬼子劫了两回,将零用钱搜得精吊光,总体还算是惬意。就是一件事挠心,娘老子不在了,没人帮他找烧锅的。见天的漂在水上,又穷又呆,哪有女人愿意跟他躺水盖天喝西北风嘛。
丰铭义就这么又乐又愁的跟着丰彰德跑码头,转眼到了一九四零年,已经虚龄二十一的铭义虽然还是老实厚道,却也不再那么“木”,在船上做事也有点样子了。农历五月的一天,十四佬和他说,明天要装一趟大米到芜湖,顺便把洪先生家的秀绮带到她姨妈家,回头再把她带回红石矶。丰铭义听说秀绮要随船,心里便咯噔一下,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生出隐隐的一丝渴望来。
秀绮在芜湖的大姨生病了,恶病,老人想在临死前和妹妹也就是秀绮母亲见一面。可是秀绮母亲最近跌了一跤,摔坏了腿,便只得让姐姐最喜欢的秀绮代跑一趟。要巧不巧的是,最近也就丰彰德一条船去芜湖,即便洪先生再怎么不愿意,终究还是奈不住秀绮母亲的思亲之泪。洪九皋对丰彰德拜托又拜托,嘱咐又嘱咐,可是,除了女儿的安全和丰彰德的麻烦,内心的焦虑话却是不能明讲的。
农历五月正是南风发大水的时候,俗话说“早吃安庆饭,晚点芜湖灯”,帆船顺风顺流快得很。红石矶在安庆上游二十里,比安庆到芜湖远不了多少路,也就是朝发夜至的事。货主上货前就将通行证给了丰彰德,所以也不用担心沿途鬼子盘查什么的。天亮就开船,早饭中饭在船上吃。丰彰德在后面的伙舱顶上掌舵,丰铭义在船头招呼着,秀绮一个人坐在伙舱里看江景。吃过午饭,伙舱里更热,秀绮实在憋得不行了,便坚持让丰彰德拉她上舱顶透透风。水上风大,帆船左斜右拐的颠簸得厉害,秀绮在舱顶上才坐了一袋烟功夫,丰彰德就催道:
“下舱吧,上面风大,危险得很”
“伙舱里好热”秀绮说。
“你把舱门关一半,脱了外面的衣服不就凉快些吗?放心,我们不下去,下去也会先打招呼”
秀绮见彰德这样说了,便不好再坚持,只得让他扶着送进伙舱。本来可以晚饭后到芜湖,哪知才过铜官山大弯道却减了风力,两桅帆船几乎是随着水流下行。看看接近荻港了,猛不丁芦苇荡里冲出一条汽艇,艇上的鬼子舞着小旗叽哩哇啦大声喊叫着。丰彰德知道是巡查的鬼子,便让铭义过来掌舵,让秀绮赶紧钻进伙舱底层,自己跑到船头举着通行证大喊:
“太君,通行证,我有通行证”
鬼子可不管这些,说话间就和帆船靠了帮,押着到荻港靠岸。鬼子将丰彰德的通行证揣进口袋,又逼着他和丰铭义掀舱翻包,估计是检查有没有通行证之外的违禁物品吧。千幸万幸,鬼子只在伙舱门外向里看看便离开了,就这样还是把丰彰德和丰铭义吓得腿肚子转筋。要是这些畜生看见天仙似的秀绮,那可怎么得了。前前后后翻看了一二十包大米,鬼子忽然径自离开了。丰彰德赶紧追上去讨要通行证,却被鬼子一枪托打开道:
“八嘎!今天的不许,明天的看”
丰彰德这才明白,鬼子检查并没有结束。说是明天,鬼晓得能不能让他们安稳离开。人地两疏啊,何况是鬼子!想想没有通行证就不能开船,丰彰德哪里还稳得住,便和铭义说:
“你和秀绮就在船上哈,千万别离开,秀绮更不能露面。我上岸去荻港找个朋友”
丰铭义听鬼子说明天,以为过一晚就行了,哪里还想许多。不过他有种预感,十四佬所说的朋友,要么是二鬼子,要么就是“四爷”的人。江南民间,暗地称国军为“国爷”,称新四军为“四爷”。丰彰德经年往来长江,有这些朋友也没什么奇怪的。出外求财,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如今这一船大米,真正的收货人是芜湖米行还是“四爷”,谁搞得清呢?丰铭义见十四佬走远,便下到伙舱点灯烧晚饭。忽然想起秀绮还在底层藏着,慌忙喊了两声,没人应,便吓得打开底舱板。他跪着伸头向里看,这才看见秀绮蜷缩着躺在舱底,双臂将膝盖抱在胸前,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看着他说:
“衣服,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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