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甄宝玉驰京还玉阙卫若兰射圃佩麒麟
诗云:
曲栏伏槛金麒麟,沙苑芳郊连翠茵。
厩马何能啮芳草,路人不敢随流尘。
却说小红听说凤姐候放流刑,便去求王夫人成全她的好事。王夫人因小红救宝玉有功,就爽快答应了。小红收拾东西,辞别了丰儿等姐妹,出去与贾芸成亲。丰儿则转到巧姐儿房里,专门伺候她。
话说王夫人日间突然入梦,梦得有些古怪,她梦见凤姐儿要船要轿,只说要赶到金陵归入什么册子里去。王夫人不懂,她便不肯离开,只是哭哭喊喊。梦中贾琏也在旁边,没办法,只得去糊船糊轿,弄来假的。但那凤姐儿却神通广大,只吹了一口气,那些船啦轿啦,竟都变成了真的,地上也突然生出陆路水路,凤姐儿坐上便走。又一会儿,看那景色气象,似乎已至冬天,只见凤姐儿正在一处院子里,摆手喊她。再看那四周的房舍建筑,竟是金陵的王家旧宅!
等梦醒了,正好宝玉宝钗过来请安,王夫人便把这个梦说给他们听。宝玉道:“这也不奇,她本来便流放到了金陵,又能做什么去?自然是充当杂役。”
宝钗轻轻对宝玉说道:“你不是说那年做梦,有多少册子?莫不是二嫂子要到那里去罢?”宝玉听了点头道:“是呀,可惜我不记得上头的话儿了。若这么说,人人皆有定数。但不知林妹妹又到哪儿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说,似乎有些懂了。若再做这个梦时,我必细细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了。”
宝钗一听,宝玉的糊涂劲儿又上来了,便起身告辞。回去的路上,宝钗道:“你这人,我提了一句,你就马上认起真来了。就算能未卜先知,又怎样?”宝玉道:“若能了,我也就犯不着为你们操心了。”两人正说着,只见史湘云与翠缕相随着走来,远远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宝玉恐他盘诘,只说:“我们正谈论凤姐姐呢,难得你怎么今天有空?”湘云道:“今儿卫若兰去了铁网山,我得了空儿,过来瞧瞧老太太。”“铁网山?去那儿干什么?”宝玉问。“去了好多人呢,个个都是弓马精通的,你原先不也练过么,如今可真让人家落在后面了。”宝玉笑着说:“哦,他们是去围猎射圃去了。以前我与环儿也和珍大哥练过,可惜这几年不知忙些什么,竟都废了。”宝钗听他气馁,才道:“我们又不想考武状元,总练它做什么?练得再好,也不过是一介武夫。”湘云一听,拍着手说:“果然二嫂子是个玻璃机灵、冰雪聪明,会说话儿的人。今儿你们两人我一个,说不过你们,总要输的;哪天必要卫若兰过来,两个对两个,才公平呢。”一句话说得宝玉和宝钗都笑了。
湘云又说:“我先去请安,等会儿再去看鸳鸯姐姐和麝月姐姐去。”说罢便朝老太太屋里去了。宝玉和宝钗继续走,宝钗说:“我们只管议论二嫂子,旧年你还说我咒人,那年夜里过生日摇出的签不现应了么?”宝玉想了一想,拍手道:“真的,这么说起来,你倒是个先知了。我索性问问你,你知道我将来怎样?”宝钗笑道:“又胡闹起来了。我是就着签上的话混解的,你就认了真了。你刚失玉时,不也算过吗?同样找不着。这些事情,原本就都是虚诞的,如何能信?”
宝玉道:“我今儿个倒要算他一算!”于是一边走,一边闭上眼,“天灵灵地灵灵”地混喊起来。宝钗怕他跌倒,伸手搀住他的手臂。又走了几步,李纨与素云走过来了,见他俩这样,李纨便笑着说:“看这小夫妻俩恩恩爱爱的!”宝玉这才睁开了眼,一看是李纨,急忙带着宝钗一起给她行礼道:“大嫂子也是去请安么?”李纨点了点头。宝玉道:“湘云妹妹也过去了,你稍坐坐便来,我们一起摸纸牌玩。”
说着仍旧朝前走,宝钗伸手戳了宝玉鼻梁一下道:“就知道玩!算出来了吗?”宝玉笑道:“算出来了,今儿个便有人送来!”宝钗也笑道:“如果今儿个真能送来,我便真信你是个神仙罗汉。”
走着走着,又见巧姐的大舅子王仁过来。施完礼,王仁直接到王夫人房里了。
宝玉说:“他来做什么?”宝钗道:“自从王子腾死后,任他胡为,现在已经闹得六亲不和了。如今知道妹子妹夫都流放了,一定是赶着过来得便宜的。”
话说王仁见了王夫人,也假惺惺地哭了一场。见凤姐儿的家当不剩什么,心下便不舒服:“我妹妹在你家辛辛苦苦当了好几年家,也没什么错处,你们不该把她的家当都弄没了?将来巧姑娘可怎么办?不如我接走她吧。”王夫人本来就知道王仁的为人,见他说些混帐话,知他不懂,也不大理他。王仁也没趣儿,说了几句便出来了,到了巧姐儿房里,又对丰儿说:“凤丫头在时,本来就办事不周。只一味的扒承老太太,把我们都不看在眼里。”又对巧姐儿说:“外甥女儿!你也大了,如今你父母都死了一样了,凡事儿要听舅舅的话。你娘家的亲戚就剩我和你二舅了。”
巧姐道:“这个我岂有不知?只要贾家人没死绝,总有办法活下去。只是如今比不得从前了,现在手里没钱,所以诸事儿都需省些。”王仁一听,这孩子竟比她娘还会说。又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好像我们不管你。我今儿来便要告诉你,贾家拿你当外人,舅舅却拿你当自己人,仔细看好你的东西!别让外人得了去。”巧姐儿道:“都让他们抄去了,哪儿还有呢?”王仁道:“我听见老太太又给了你好多东西,你该拿出来,舅舅给你保存,不比放在这里没了强?”
巧姐不好回答,扭过头去看了看丰儿,丰儿向她使了个眼色,又和王仁说道:“放心吧,舅老爷,这里有我呢。老太太、太太又那么疼她,受不了治。”王仁一看,这不又一个平儿么?才不言语了。好久才又说:“哦,我知道了,你留着做嫁妆罢。”巧姐听了,不敢回言,只气得哽噎难鸣。丰儿却在一旁生气了,说道:“舅老爷,横竖二爷和二奶奶还都没死,姑娘这么点儿年纪,他懂什么?”王仁道:“你们巴不得你们奶奶死了,你们就好占山为王。我不要什么,留着些,将来也是你们的脸面!”说着便赌气坐着。
巧姐满心的不舒服,心想:妈妈在时,舅舅不知拿了多少东西,如今却仍惦记着,于是更瞧不起他。但王仁却想,妹妹积年日久,不知攒了多少好东西,虽说抄了家,屋里的银子也藏掖着不少。一定是怕我来缠他们,所以才这么说。这小东西儿才多大,自己竟有了主意!从此,王仁更处处惦记着巧姐儿。
再说贾珍、贾琏都被施放了流刑,没车没马,也不让家人送行。一路上只是行走,枷锁链铐的,又费力又遭人白眼,差点儿在路上没了命。他们不是一拨儿,各走各的,一路上凄风凉雨,莫不悲伤,不提。
话说也是这天,贾政正在外书房。那些清客相公,都各自飘散,只有个程日兴时常陪着说说话儿。贾政便提起:“家运不好,大老爷去世,珍大爷又被流放在外头。家计一天难似一天了!”那程日兴道:“我在这里好多年,深知贵府的人,哪个不是存私肥己的?年年都往家里拿,自然是一年不够一年了。现在又添了大老爷珍大爷那边的费用,老世翁若要安顿家事,除非传那些管事的来,派一个心腹人各处清查清查:该去的去,该留的留;有了亏空,着经手的赔补,这就有数了。原本那么大一座园子,里头出息其实不少,只是没个好人管。这几年老世翁不在家,这些人就装神弄鬼儿的,闹的不得安生,这都是家人的弊。此时真该查一查了!”
贾政点头道:“你有所不知!莫说下人,自己的侄儿还靠不住呢!只是我素来不大理家,真不知道从哪儿查起。”程日兴道:“老世翁最是仁德的人。我虽知道这些管事儿的神通,也不敢言语。”贾政听了,便知话里有话,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家中从无刻薄下人之类,没曾想却养出一群狼来。”
两人正说着,挑云进来回:“江南的甄公子来了。”贾政便问道:“甄公子因何进京?”挑云道:“奴才问过,说他父亲蒙圣恩起复了,正整军备武,要出征呢。他与母亲到京谢恩。”贾政心想:这哪是谢思,分明是军马出行,家眷们来京作人质了。”于是便说:“快请进来罢。”挑云跑步出去,请了进来。只见一位酷似宝玉的公子,大步走进来了。这甄家也是金陵人氏,功勋之后。与贾府交情深厚,平素走动频繁,前年因事被革了职,查抄了家产,今遇主上眷念功臣,赐还世职,已经上了任,特派家眷来京陛见。他们在路上得知贾府也出了事儿,便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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