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时光过得很快,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便是下菰郡这江南地界,转眼间也落了秋叶,红了枫山,天气凉起来了。
陈道白换上了生母徐氏亲手缝的棉衣,依旧过着白天学习,晚上修道的日子。
《感应篇》他已习得差不多了,毕竟是以炼气境的修为去学入道境的入门功法,再加上这功法乃是丰泰神君所著,到底是八百年来唯一飞升登仙的人物,笔下文字奥妙无穷,通透明晰,明明只是入门的功法,却好似能隐隐窥见大道一般,道白这样的乡野小子,学了半年,也能把修道事窥个大概。
【神离】是离火正位,极品的阳气,普天之下能与这道气并肩的寥寥无几。离位的气主争、主明、主正、主劫,修炼也好、斗法也好,威力都极强横,若有机缘,炼丹炼器也是一大助力。可离位终究是火,火是难驯的,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但或许是因为这道气是麒麟爷授给自己的,道白这半年修炼并不曾遇见过瓶颈,明明陈求法探查道白丹田的时候,【神离】如同虎狼一般的凶狠,陈求法伸只手过去要摸摸它,便暴起伤了这位炼气境数一数二的修士。可在道白手中,这道气却如家犬一般,驯服得很。
得益于这道极品阳气,陈道白的法力修为增长颇快,这也让陈求法松了口气,尽管道白先天没有修炼资质,但现在是能正常修行的,而且看来天赋还不差。
大概是觉得这孩子身上有家族未来的希望,陈求法隔三差五就会到道白这里来,考校道白的修为进展,同时也为他单独说法,以解答修炼上的疑难。
“《感应篇》你也通读了数遍,修为也有了不小的进展,我来问你,道有八卦之属,为何气只分阴阳?”
“《太上篇》引先贤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大道至高无上,无形无质,无究无源,故《感应篇》说‘道不可追,乃求其法’。道生一,一为混沌,混沌不分,分则为阴阳,是为道生二,阴阳合和而万物生,阴阳和合,是为道生三,遂有万物之说。
故而万物源于阴阳,有阴阳而有宇宙,有生灵,有所思所想,有求道之心。八卦之属,乃阴阳和合,别类相交、叠类相重所得来,是以阴阳为起,八卦则为来,阴阳为祖,八卦则为嗣。”
陈求法拈着胡须,手掌一时间不会动作了,愣愣看着道白。
这小子难道真是天生的修道种子,虽然多是先人之言,可十岁的孩童,修道不过半年就有这样的见解,道白的天资恐怕远高于我……
回过神,陈求法捋平了胡须,绷着脸孔,以免把心里的震惊显露出来。
“你把《太上篇》也看了?”
“是。”道白拱手,没有得意之色,反而拘谨地告罪,“四伯先前说过,让我专心修炼《感应篇》,本不该分心他物的,但侄儿读了《太上篇》几页,觉得极有道理,不知不觉便读完了。”
“太上篇乃是古时的先贤遗留,虽然也是入道境的功法,但并不教人修行,更像是先贤论道之说。我让你专心修炼《感应篇》,是担心你分心旁骛,耽误了修行。日间学戏,夜间修行,你身上的时间本就紧张,所以才这么告诫你。但刚才听你言论,卓有见识,倒也不能说你不务正业。”
陈求法起身来到书桌前,铺纸提笔,道白见状,不用四伯提醒,便帮着磨起墨来。
“你既然有求道之心,又有这样好的天分,我自然不会拦着你。虽然因为百余年前那场内乱,许多书籍功法都遗失了,但从老祖兴复以来,家里还是收藏了不少图书古籍的,你拿着我的手令,家族府库中三品以下的功法、术法和古籍任你观览。”
携笔落云藻,文书剖纤毫,陈求法一气呵成,写下一道手令,小心吹干墨痕,遂递与道白。
道白乡下出身,对书法并不精通,但还是看得出这字的精彩。
莫非四伯喜好书法?倒是一直不曾听说过
道白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件事,双手接过了手令,拱手谢过陈求法。
“你修行上可有什么疑难,有的话尽管说来。”
“侄儿这半年照着《感应篇》修炼,一直按部就班,不觉着有什么瓶颈,气海中真气磅礴,却不觉得有充盈之感,大抵离圆满还有颇多距离。老祖和四伯告诫过,让我不要急于求成,慢慢修炼,只是道白天资愚钝,不知道这修炼进度与家中其他兄弟相较,是快还是慢?”
“道白心思老成,这件事你反而多心了。”看着道白忐忑不安的表情,陈求法哈哈一笑,捋着胡须答道,“你修道的心性是顶好的,天资也是好的,家中自老祖以降,这么多代的修士,你修炼的速度算是上乘,须知修士修道,入道炼气这一关最难过,多少人都卡在这一道关口上,终生不得机缘,而一旦炼气,燮理阴阳,推纳真气入神厥,倒不过是水磨工夫,或早或晚的事情了。莫要想太多,你修道这才多久,我早先也同你讲过,不要急着想要突破境界,到大祭之前专心修炼就是。”
“是。”道白拱手作揖,却没有像平常那样谢过四伯,脸上也没有释然之色。
陈求法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道白不是想多了,他担心的不是自己没有修炼的天分,修为进展缓慢,而是把自己之前的嘱咐全都听了进去,不想修炼得太快,惹旁人疑心。
这孩子……心思是真的谨慎又聪明,可惜太过聪明,反而没了那么多的人情味。
陈求法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也不多说什么。该说的,他早就说过了,可像道白这样顶有自己主意的,别人的劝会不会听,全在于他自己而已。
“今夜就这样吧,你专心用功,但也不要修炼得太晚了,不到紫府真人的境界,总还是要食人间五谷,早点歇息,明日还要早起学戏呢。”
陈求法离去后,道白站在小院里,倾听着院中的冷冷清清。
他这院子是陈求法特意挑选的,与家中其他修士的洞府都不挨着,算是归来峰上的冷清去处。挑这地方给道白,自然是为了掩藏他那道【神离】,虽然平常修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可现在道白还不会什么术法,斗法只能御使着这道气,一旦出手,落在有心人眼中很容易会暴露。
但陈君谋和陈求法也不打算让道白做个只会读书的修士,陈家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几代的顶门柱,陈乐山、陈知水、陈君谋,哪个不是真本事拼杀出来的,最清楚修士不能只顾着修炼提升修为的道理。因而,道白每夜的修炼,除了打坐炼气,同时也要练习御气之术,至少得能熟练操控【神离】,不能只凭着这道气的位格莽打莽杀,让人一眼就瞧出了底细。
道白盘腿坐下,开始每日的御气修行,他气发丹田,一股热劲自经络而来,顷时夜色沉暮的小院便被赤红的光芒笼罩,连带着微凉的秋叶也炽热了几分。
【神离】显威,若不是有道白驾驭着,便是将这院落烧成飞灰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陈道白驾驭着神离,这道气固然驯服,可到底是麒麟爷身上抖落下来的神物,道行太浅,要摆布【神离】,就好似小儿牵象,大象固然乖顺服帖,可小儿的力气又怎么牵得动绳子?此刻道白虽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专心御气,可还是不免觉得经络滞涩,【神离】之气不好摆弄。
离火盘在陈道白身上,火苗时起时伏,或低头俯首,或幼犊舐亲,明明同陈道白甚是亲近,也愿意听从号令,可道白的法力驱使【神离】就是十分艰难,用了十分的法力,才能摆布出半分的姿态。
毕竟修道的时间有限,陈道白的法力微浅,并不能维持消耗太久,不过半个时辰便支撑不住,散了气,身上的【神离】好似意犹未尽,火苗蹭了蹭道白的垂发,钻回了他体内。
陈道白扶着一旁的石椅,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起身,尽管【神离】出来的时间不长,可依旧把这院子烧得热气腾腾,清凉的秋夜,闷热得好似三伏天一般。
新换上的棉衣湿透了背心,陈道白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去打了水来,回到屋中擦了身,换了干净衣裳,拖着疲惫的身姿到床铺上打坐修炼。
很快,陈道白就心无旁骛的入了定,进入了玄之又玄的状态,这世间万物,似乎都显出了原型,化作一道道的气,以天地鸿蒙初开时最原始的姿态,摇曳于道白身边。
这些气有阴有阳,有正有奇,但在陈道白体内那一道【神离】压制下,俱都俯首帖耳,不敢造次。这种与天地和合的状态很是玄妙,仿佛风是道白的耳朵,月便是道白的眼睛,这小院周围的一切,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炼气初期的道白终究修为太浅,听不见悄然入户的脚步,看不到突兀来到自己房中的那一道人影。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