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是良友,他总敞开大门。”
——埃德加.爱伦.坡《失去呼吸》
当一切坠落,云彩也在也不能抵挡干燥寂静的夏日那扎在人们身上的惨白阳光,当死亡临近,末日的蜃境反而令人更加安心,不可抗的伟力将万物送入沉默——就如同祂送走哈姆雷特他幽灵的父亲一般。到那时,就连天空都会坠落,连地壳也会塌陷,群星的光芒与蔚蓝色的夜空都会被碾作细小的颗粒,随风飘去。
我在最炎热的夏日里从蜗居已久的公寓中褪去了已经黯然失色的睡衣,穿上已经落满灰尘、发出阵阵馊味的便装,在推挤成山的杂物中刨出一条通道,站在沾满飞溅颜料的地板上,透过有些发黄的玻璃看向窗外,看向对面正在敲响十一点钟的钟楼,洁白的大理石反射的阳光使她看起来极其扎眼。铜铸的大钟上雕刻着精美的巴洛克式纹路,闪长岩的黑色数字在表盘上——如天使的吻痕。我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拧开那有些发霉的门把手,一阵热风迎面吹来,我的眼镜上起了一层薄雾——显然,室外比室内气温要低一些。
走下三层楼梯,是一尘不染的街道。在这样炎热的夏日,在这样的小城的街道上,一切都出奇的寂静,寂静得可怕,即使是过道上的微风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响亮,我好像地狱中被拔去舌头的人,在一片寂静的炎热中呜咽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出门向东走,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有一座同样是以大理石为底料的圆顶教堂,勾着金色的边线,却又横七竖八地立着许多难以表达是整齐与否的金色十字架。我走到教堂的大门前,犹豫了一会,我缓慢且僵硬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架,缓缓推开了那四个人高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香薰味,令人头晕目眩。伊布西龙神父很快推开了地下室的门并从中走了出来,他是个枯瘦的,眼窝深深向内凹陷,戴着远视镜的短发老人,约摸七十出头。随行的有两个衣着怪异的修女,她们遮住脸,衣角都有些潮湿发霉,黑色的布料上有着难以辨认的墨绿色斑点,神父叫他们两个凑近了些,并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们径直朝我走来,抢先在我之前说明了意图:
“教堂里有一些壁画脱落了,还有些损坏得不成样子了,我们请你来就是为了为我们创作一些新的壁画。”
“可是我并不擅长宗教绘画,您大可以去另寻高人。”
“还请你不要推脱,您可是在这座小镇上唯一懂得绘画的。”他顿了顿“我们请你来,就证明了我们并不在意外界目光,还是请你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你可以和修女们住在一起,如果不愿意,教堂里也有多余的房间,我们有最好的颜料和画笔,圣哉,它们都是被祝福过的,还有一些颜料中掺了金粉。”他又顿了顿“我想,这比您的条件要好上许多。”
的确,他开出了一个我完全无法拒绝的条件,对于一个处于长期的窘迫之中的人来说,哪怕是一顿七分饱的饭,也足够收买我一整天的时间,我就口答应了下来,告诉了神父我拒绝和修女住在一起,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却随即微笑起来,告诉我我今天剩下的半天之内可以休息,并令随行的两位修女中较年长的那位带我参观了教堂的内部结构。但是,当他走近了以后,我注意到了他夹带着一本已经褪了色有些虫蛀了的书,我对这本书产生了微微的生理不适,这令我很反感他。
“教堂的大厅在朝北的方向有一条螺旋的楼梯,爬上楼梯就是两条各坐落于西北方向的的走廊,走廊有九个分叉,这是我们图书馆的所在位置,从任意一条走廊走进去,您会看到许多门口点着白色蜡烛的房间,那里就是我们的房间,您的房间也在那里。在忏悔室后面有一个小门,想必您也看见了,那是教堂的地下室,是我们存放圣物的地方,那里就是您接下来工作的地方,但是在地下室里还请什么都不要碰,也什么都不要问。地下室年久失修,十分潮湿,很容易发生不必要的危险,至于那些神圣的物品——就我所知,您不信宗教,您无法理解,所以也不要过问,我们不会为您解释。阿门。”
“谢谢你”这三个字几乎是从我的嗓子眼里吐出三块石头,再牙缝中挤出来的,我分明就是在说“他妈的下地狱吧,挨千刀的。”
吃过了午饭之后,我照着她所说的路径,找到了我被被安排住下的房间。即使我没报有什么期望,但我依然很失望,整个房间不过是修女们房间的翻版,房间里除了数不清的铁架床就是用来放蜡烛的床头柜和与它们相配套的站立式衣架。同样的,这里也有那股难闻的香薰味,十分恶心。这种味道熏得一旁轻松的木质家具和雕纹都带有一种奇异的味道,我简直快吐了,我要出去走走,就现在,一刻不能缓。
我回到了走廊里,奇怪的是在这里几乎就没有了那股恼人的香薰味,直到书架后的隔断处,才飘出来一点味道,与教堂的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地面积满了一层薄薄的沙土与灰尘,木质的地板上飘来一阵潮湿的空气与霉菌混合而成的味道。我用脚踢开了一些沙土,地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灰绿色菌落,表面上看起来干燥的地板在这时却好像随时都能滴出水来。我只见四下无人,又偷偷地把沙土平铺了回去。我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数第二个,第一间房似乎年久失修,就连门把手上也布满了蜘蛛网,对比其它刷了漆打过油的房间,这间房的木门有着巨大的开裂和褪色的门板,我想,这里一定很久没有使用过了。没有想太多,我打开修道院尽头的窗户,向外望去。
一打开窗户,我便感觉好多了。说实话,外面的空气一样充斥着一股奇怪的霉味,但总体而言要远胜于这幢房子里污浊不堪的空气。窗户正对着教堂后方的墓地,令人诧异的是,这座教堂的墓地中竟然空无一物,除了那些我和我脚下踩着的一模一样的沙子以外就再无他物了。那围绕着教堂的篱笆也好像被虫蛀过一样。那似乎是新刷的白色上面坑坑洼洼,有灰绿色的斑点在它的上面,就像一群被割掉脑袋的奶牛毫无生气地趴在地上。就在这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头上,伸手去摸,某种白色的粉末掉落在了我的头上,刚拿到眼前想要细看,它就化成了液体从我的掌心流下了。我抬起头,我的头上没有任何的遮挡物,天空中没有任何一只鸟或是呀呀鸣叫的声音,我的头上只有一朵云,一朵圆环样式的云,地有些湿了,房檐居然也不住地往下排水。天空很晴朗,我头上的那朵云也不是积雨云。
我走回房间,想着这所教堂的种种反常,竟也渐渐不以为然了起来在那令人头晕目眩的熏香中,我感到今天出奇的疲劳,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睡着了。
在梦中,这座教堂是那样的破败不堪,每一粒我所看到的沙土也都被极小的十字架和颅骨所替代,一个巨大且笨拙的身影在教堂的地下缓慢地挪动着,在地上,耶稣像面前,一个皮肤已经腐烂的女人站在那里,身上的衣物破烂、潮湿不堪,血肉模糊的面孔难以分辨,她手中捧着一把沙子,倾泻而下。沙子所流过的地方,一切都腐烂,一切都被融化。她用她那已经好像被黏膜糊住的嗓子念着:
“祂昔日在,今在,将来亦在,祂是阿尔法和欧米伽,祂是不朽亦是死亡,祂既是开始也是结束,祂是新的主流。”
我突然惊醒过来,对于刚刚做的梦还有些没缓过神来,转过身一看,却看到了一只受了伤的鸟,这我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很晚了,我估计现在是凌晨一点左右。还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那只鸟就像被闪电劈中一样直直的倒下去从窗台掉下去了。那股令人厌恶的香薰味似乎也淡了许多。我还是觉得困,继续睡了下去。
我起得很早,就连太阳都没有升起来,约摸是四五点钟。似乎是被昨晚的事情吸引了,我竟毫无理由的带着小跑下了楼,去查看那只死掉的鸟,我跑过地板,留下一阵持续性的吱嘎吱嘎声,也并不在意会不会干扰到别人。推开后门,那只鸟的尸体却意外的腐烂得很快,已经生蛆了,那只鸟的口和眼中都流出了和走廊里还有墓地里一样的沙子,生着和其他地方一样的灰绿色霉菌。它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变形,却和我昨天看到的样子大相径庭:在昨天,那分明是一只健壮的鸟,毛色鲜亮,而现在,它的肌肉萎缩,毛皮褪色,眼睛也像得过白内障一样呈现一种奇怪的青色。我顿时如坠冰窟,一股寒意爬上了我的脖颈,在粗略检查过后,我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墓地。
离开了墓地以后,我想起了我的工作。不情愿的挪动双脚之后,缓缓推开那扇潮湿的门板,地下室相比较教堂地上部分而言十分的粗糙,入口左右有着一对几乎融化的红色蜡烛,照应着入口处扭曲的石块上不知所云的浮雕,向下看是一条深邃幽长的隧道,一切的景象都和进门的地方别无二致,泥浆混杂着黑色的小颗粒。我缓缓向下走去,每走一步都发出如同一个人落入水中的咚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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