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良的房间一看就是爱财的,金银装饰摆得房间金碧辉煌,外屋里有一幅美人图,画上的是邹夫人。

“这是两人出去时,一位书生为她画的。”

床上的两人正躺着,气息微弱,脸上无一点血色,甚至有些发黑,周念伊捏了捏少夫人的手,寒冷,僵硬。

倒还真是如镇上传闻,死一半了。

周念伊看着云子虚,摇摇头。

“不是,少侠,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啊?莫非我的儿子真的没救了吗?!”

看着快要溢出眼泪的邹老爷,周念伊道:“不是没救,有,但是是没有办法救……,人孰能无过,他招此祸害,非人所为,是遇上邪祟了。邹少爷是不是犯过什么错,惹过什么不该惹的东西?”

“这……”邹老爷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不愿说,云子虚见此,道:“你不说,我们也已知大概,老爷无须隐瞒,因为你瞒的越久,他们就死得越快。”

说话还是要艺术,云乌有这招使得真好。周念伊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随后附和道:“他说得没错,邹老爷是在用他们的命来守秘密,这个交易,似乎不划算。还望邹老爷仔细斟酌。”

“或许还能救两人一命,天下父母心,邹老爷想必也想享天伦之乐吧。”

两人一唱一和,邹老爷叹了口气,把当年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当年邹良与洪家的三小姐同一天出生,双方都非常高兴,两个襁褓中的娃娃便被定下了娃娃亲,还取了良缘这样有意头的名字。

渐渐的两人长大,垂髫之年出去玩,洪缘遇到邪物,是邹良救了她,自此洪缘便对他以身相许,不论他干了多浑的事,她都原谅,都死心塌地的跟着她。她说:“如果没有阿良,我早就死了,所以我爱他,哪怕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两人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郎才女貌的两人知道有娃娃亲,都很高兴。因邹良作风问题,洪家不是很同意这场亲事,在邹良开始往纨绔公子的路上走时就将洪缘关在屋里,不让两人见面,可邹良竟然翻墙来看她,将她哄得服服帖帖。洪家邹家那时生意上不和,一时间婚姻推迟。

而后,邹良遇见了现在的少夫人,因其身姿与样貌都比洪缘好,邹良便开始与她纠缠,并伙同邹老爷将洪家两老的马车做了手脚,跌落悬崖,又借用天时地利制造一场大火,烧了洪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包括洪缘的脸。

而这一切,洪缘都不知道。

为堵住悠悠众口,邹良装出不嫌弃洪缘的样子,假心假意的将她带到后岚山最高处,美名其曰:“那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让我们在那里起誓,让神听见,让我们一生一世不分离。”

最后,他装作要跌落谷底的样子,在拉扯中,让洪缘心甘情愿的落入悬崖。随后邹家占据了洪家所有的财产。

洪缘至死还认为,自己终于救了他一次,把那条命还给了他。

啪!

邹老爷被吓得一激灵,周念伊皮笑肉不笑地说:“邹老爷和邹少爷可真是下的一盘好棋啊!”

云子虚也捏紧拳头,双眼带着怒气。周念伊拿起剑,起身走到床边。初见出鞘,寒光凛凛,周念伊恨不得现在就了结了这个人面兽心的邹良。

邹老爷连忙阻止:“少侠不可啊!我就这一个儿子,不能杀啊!纵使阿良犯了多大的错,他会受到惩罚的,你不能杀他啊!”

周念伊扭头,将剑尖指向邹老爷,面无表情道:“你也是帮凶,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子,伙同他害得别人家破人亡,铁石心肠!”

邹老爷看着雪白的剑身以及周念伊阴沉的脸,被吓得呆在原地。云子虚走上前,轻道:“放下,”让她站在自己身后,“我来。”

随后转头朝邹老爷说:“我们修仙之人不轻易屠杀百姓,邹老爷不需害怕。”

睁眼说瞎话,把剑横你脖子上试试。

“为今之计,邹老爷最好是当众向洪家所有人道歉。若两位能醒,也当向洪姑娘道歉。”

“这……”邹老爷显然很犹豫,若是将此事公开,那他邹家以后定会成为镇上的饭后茶余,面子如何?又如何在镇上立足?生意还怎么做?

“这是唯一的办法,若邹老爷不肯,那就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

待两人走后,邹老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百感交集。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走进祠堂,跪在邹家列祖列宗面前,三个叩头过后,直身,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主牌位,像是决定了什么重要的事。而后艰难启齿,吐出几个字:“儿子不肖,给邹家蒙羞了。”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黄昏,周念伊倚在床边小眠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她想起邹良房间里的一幅画,画中的女子总有一点不像床上的邹夫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有灵性一般,瞧着有些诡异。

不好!

周念伊猛地睁开眼,起身走出房间,与云子虚撞了个满怀。

“去邹府,快!”

两人快步走向邹府,天色已晚,今天有小雨,外面的人很少,街边小吃摊也很冷清。

邹良房间,画里的人两个如黑珠的眼珠动了动,随后走出一个女子,女子身着彩衣,脸庞有大面积的烧伤,在夜幕下,一双眼睛里满是仇恨。

“原来是你。”

她飘进邹老爷的房间,看着睡得如此安稳的他,几近疯狂,她掐着他的脖子,空灵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我的爹娘,洪家上下所有人包括我,都是因为你!”

邹老爷被惊醒,看见洪缘的脸,吓得大叫,当场翻身爬到床的另一边,一边磕头一边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洪缘没有当场杀他,而是双手捏住他的双肩,指甲毫不犹豫地嵌入肉里,“你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你儿子!你们家靠我才能有今天的地步!你的儿子论品行家室哪里比得上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每说几个字,指甲就嵌得深一分,钻心的痛疼得邹老爷说不出话,只是浑身哆嗦。

洪缘两眼猩红,放开双手,逼迫邹老爷看着自己的眼睛,道:“你那么担心他,那你就跟他一样生不如死吧!哈哈哈哈!”

“不要,不要啊!”

邹老爷只觉身上冷热交替,削肉剔骨四肢尽断之痛,呼吸困难。

令人发指的笑声伴随着邹老爷的惨叫声回响在这个雨夜。

周念伊两人进门时,已经晚了,洪缘早已不见,只留下了在黑夜中瑟瑟发抖的邹老爷。云子虚施法将屋内点亮,邹老爷见着他两,爬着向前扯着云子虚的衣袖,痛苦的说:“少侠,少侠救我,我不想死,我……”

话没说完,他倒地了。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周念伊催动灵力,查看他的情况。

“善恶终有报,”周念伊淡淡道,“他惜命,被他们害死的那些人也一样,洪缘这样做,也算是给了自己和洪家一个交代。”

“动静太大,我们先走。”

两人离开不久后,听到动静的几位家丁就来到了房间,进门只见邹老爷不省人事,都不知所措,一位胆子稍大的凑进去探他的呼吸。

“老爷走了!”

家丁齐齐下跪,哭得稀里哗啦,却一滴眼泪都没有留下。

周念伊看着这群虚情假意的人,不禁冷笑,道:“世态炎凉,”扭头问身旁的他,“对吗?”

云子虚看着她,良久没有回答。

周念伊叹了口气,看着繁华的集市,无边的夜幕笼罩着整个镇,似乎,不再那么好了,反倒有几分凄凉。

次日一早,周念伊拿出仪器,联系空逍长老。

“人间有太多勾心斗角,也有许多的人情冷暖。你身处玄门之中,与常人自是不同,你的肩上担着比别人更大的责任。”

周念伊点点头,听着师父的教诲。

“怎样?此次下山,都遇见了什么?说来为师听听。”

周念伊想了想,将所遇见的全都说给了他听。

“青衣女子,”空逍点点头,道:“我许你下山,一是为了你成长,归仪上下无一人不宠你疼你,时间长了你会被这种现象蒙骗,从而产生天下无坏人的想法。二是你父亲……”

“我父亲?”

周念伊疑惑地问他,空逍点点头,道:“你父亲虽心怀天下,却有一段情缘未了,因自小心怀天下,性子极为冷淡。当年我与周啸还有一位,周菡。”

周菡?为何从未听过?

“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周菡天资过人,有成神的潜质,且性情大方,尤其爱逗你父亲。从小我们便能够看出她对你父亲的用意,你父亲聪明至极,当然也能够看出。可他的心里装的是天下,是道义。”

“对啊。”周念伊点点头,装的是道义,所以对别的事都毫不上心,哪怕自己的妻子和孩儿,他也可以狠心十几年不见。

“时间久了,周啸似乎也习惯了周菡在他面前跑闹的样子,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能够看出他们两人是两情相悦,我想让他们两人走到一起,可你父亲却狠狠拒绝了她,不留余地,”空逍顿了顿,又道:“人总是失去后才会珍惜,在一次战役中,周菡最后为救他而死,那时他才慌起来,抱着周菡的尸体三天不愿放手,人还尸骨未寒,师父,也就是前任掌门,便逼迫他迎娶秦家之女,也就是你的母亲。”

“为何?”

“战役之后,多数门派元气大伤,归仪也一样,秦家虽不是盛大门派,但也有它自己的好处。所以迫于无奈,周啸娶了她,但他极其倔强,他的心里这辈子估计都只能是周菡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早就知道洞中的青衣女子,是周菡?”

“不错。”

“怪不得您会允我下山。”

“我知道你一直对你父亲怀恨在心,这件事我应该烂在肚子里,但我认为你需要知道,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对你的父亲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周念伊沉默了,她和周啸不熟,她知道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所以对于他,她会有像对父亲一样的尊敬。然而这份尊敬就是她对他全部的态度。

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原谅他。

郁离歌回来后,她思考再三,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你比我还要惊讶。”

郁离歌见周念伊还在不慌不忙的喝茶,忙坐下问她:“发生了这种事,你还能在这里喝茶?”

“这事早就发生了,我现在急有什么用?难不成跑过去和她打一架?”

“你淡定得有点可怕。”

“不要多想,”周念伊抿了口茶,说:“这件事并不会改变我对我父亲的态度,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希望如此。”郁离歌想了想,又问:“那你是不是要再去见见那个怨灵。”

“应该不会。”

“为何?”

“她和我父亲,她们上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无事去掺一脚干嘛?她成为怨灵本就不易,我去给她添堵?”

鬼界有规:死者仍心有怨挂,不愿轮回,需在忘川水中,受尽十年腐蚀之邢,若不会灰飞烟灭,当成怨灵。怨气消则灵散,再不入轮回。

“不是,”郁离歌奇怪地看着她,道:“你确定不去见见她?替你父亲去见见也好啊。”

“那就更不用了,那可不是我的心上人,况且,”周念伊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隐现的后岚山,道:“我父亲的妻子,是秦家长女,不是她。”

郁离歌看着她的背影,缓步上前,抱住她,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肩上,说:“好,你若不见,那便不见。”

我会陪着你的。

周念伊没再搭话,而郁离歌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肩头慢慢湿热起来。

空逍长老说,若心情不好,就多在山下散散心。周念伊决定在凡间多停留几日。听旁人说,邹老爷死后,邹家没有当家作主之人,家丁领了工钱后,纷纷辞职,若是再这样下去,邹家恐没落。

周念伊想了想,同云子虚说:“我们再去一趟山洞,去找洪缘。”

山洞已经不再如那日那般阴森,白骨也已消失,周菡倚在竹榻上,面含笑容的看着他们。

周念伊看着她,心里有些复杂,还是周菡率先开口,说:“旁边的那位小公子,先出去。”

云子虚看了眼周念伊,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看着周念伊点头,他将腰间的荷包交与她手里,用灵言告诉她:“这里面是散魂粉。”

随后退了出去。周念伊看了眼荷包,荷包上绣着笨拙的云宣两个字,她想:这是令堂的女红?周菡见她对一荷包如此入迷,喊她:“别看了,等你们回去,慢慢看。”

周念伊收好荷包,对着她的眼睛,问:“不知留我一人,是何意?”

“何意?”说完她直起身子,端坐在竹榻上,说:“我的人说,空逍已经告诉了你我的身份,我的用意,你自是清楚的。”

“晚辈愚钝,比不得前辈,前辈派人暗中观察,想必也知道,我今日来此,不是来找你的。”

“嗯,我知道”周菡起身,缓步走向她,“我有一事不解,你明知邹良与他爹是鼠辈之流,邹家的没落也是罪有应得,为何非要大费周章的继续插手这件事。”

“不论怎样,冤有头债有主,邹良和他父亲死不足惜,但邹家其他人没有错,若是邹家没落,他们的生计也就成了问题。”

周菡走近,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为的是什么?”

周念伊的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回答:“修仙之人,当心怀苍生,心怀天下。”

周菡听此,笑了,这句话,她也曾听他讲过,眼神也是这般坚定。

“果然是他的女儿,当真随他。”

周菡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随后在她的身后游走,说:“洪缘是我的人,报仇这段时间,我也没有过多见她,我可以让你见到她,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

“先别急着答应,”周菡回到竹榻前,“我要见周啸。”

“不可能。”

周菡皱眉,问:“为何这般笃定。”

“我只能告诉你,十多年来,就连我见我父亲也是廖廖几次,未尝会见你。”

“哦?”周菡坐下,脸上重新带上笑容,含着一分挑衅与得意,说:“是不见你,未尝不会见我,空逍应该告诉过你,他抱着我的尸体三天不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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