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垂首沉吟片刻,不知作想什么。黎融看这戏,初时不以为意,自听了那一段唱词后,渐渐给这剧情吸引了心绪,竟没再去如何留意欧阳克的面色。这里看来看去的,小呱呱也安安静静并没什么声响,黎融偶一回神,才瞧见这孩子脑袋一点一点的,阖了一双大眼睛,已然是睡着了,她见这模样,一觉可爱,又觉好笑,心里想着大约是小孩子并看不懂这戏中情谊,也不知这剧中的深意,而一样的平平淡淡,绮丽文辞,比起之前那社火戏的跳脱,这戏于孩子而言,看来看去只是一个无聊到头了。她只笑一笑,也不去打搅这深沉又温厚的睡,她又转头去看欧阳克,他并没发现她的视线,那含着笑的,含着脉脉的爱的视线,只是去看着那戏台上伶人的诸般举动,那眉宇之间仿佛有一片阴翳,黎融隐约地发现了,然而自问并没有什么可以令他产生忧患之事,又放下心,只觉得自己是看错罢了。这时正唱一句“做为挣,百事抢,只少天衣,便是捻塑来的观音像”,她听得并不十分明了的,这学理科,事医道的女孩子自然为了医道的学习而放弃了大多的知晓文学道理的机会,然而好歹这每一个字眼是些什么意思,她还是能够理解的,她又望了望身边的欧阳克,他身形挺拔,因身上偶有病痛而显得略微瘦削,轮廓坚毅,嘴唇单薄,眉似刀削而眼比丹凤,不像她印象中神灵佛像富贵丰腴的姿容,然而这美好的寓意总不是错的。她把自己的手去攀他的手,在那手掌之间轻轻摩挲,仿佛是小猫的绒毛在那里划过去似的。

如此无言看了半晌,这剧情正在胶着,崔、张二人已通心意,然而张生此来,毕竟所为赶考得一功名,这里不舍莺莺,又难弃宏愿,只一味踟蹰不定主意。黎融从前不曾看过《西厢》,自然只能随着这演出的剧情来替莺莺做些无谓的担忧,然而身旁的欧阳克却倏然站起身来,向黎融道:“融融,走吧。”

黎融正看得入神,倏听欧阳克这一句,自然十分愕然,转头去看他,只见他已拄拐站着,低头看着她,双眉微蹙,嘴唇紧抿,神色黯淡,她这才发觉原来之前看他那似有不悦之意并非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她心中是不解,怎么一下子就这样?她仔细想了想,似乎这不悦在自己同他说相信人生如戏的那时候便萌发了。

然而无论她怎么想,那颗脑袋也不明白这话哪里使他不舒服了。这一时茫然,也自然地显现在她面上,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笑着拉拉他的手,问他:“怎么了?马上结局了,咱们就走呀?”他仿佛哽了一下,整个身子都微微发僵,只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半晌也没说出来。这样僵持片刻,他却倏忽又坐回来了,双拐被随意靠在凳子边上,一下子瞧来颓然许多。黎融看得心里发酸,把双手都去握住他的手,柔声问他:“是我说什么让你难过了么?”

“不,不,融融你别多想。”她这话一出口,成功地让欧阳克慌了一下子。他这样急切的,慌乱的解释使她心里疼惜又好笑,叹了口气,她把自己的头搁在他肩上,吃吃笑道:“你瞧你,急的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戏是你从前看过的,结局不好?”

感到他周身紧绷的肌肉柔软下来,她闭上眼笑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轻声问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成会读人心思么?”

“我是谁啊!”黎融直起身子,脸对着脸地向他笑道,“我可是欧阳夫人,你那一点情绪,我怎么能不知道?”

欧阳克在这话之下终于绷不住了,脸上愁色消散,也跟着笑了。在这笑之中,他伸过手去轻轻地抚她的头发,眼睛盯着她,那里面是如水的温柔的光,那认真的模样倒令这方才还没羞没臊的女孩子有些局促了。“想是我前生做了什么善事,这里送来你这样一个知我解我丫头来给我做报偿的。”在那视线的末尾,他如是说道。

“我才不管什么前世,”黎融把他的手拉过来,抚弄那修长的手指,这样低着头,闷声道,“我只知道我今生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不管结局怎么样,就像这戏,就算结局是不好的,至少也有这经历在,这些人,这些戏里的人,难道会因为结局不好而后悔相遇,后悔有这一段经历么?”她攥住他的手,抬起头来,正色道,“我不是那深闺里谨守礼教的崔莺莺,你也不是那优柔寡断的张生。你我的开始或许如戏,然而过程是要自己来走的,不论好坏,不论这事情会怎样发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我是有力量的,我是一个完整的人。能让我以这样的心态来对待的,只有你,也只能是你欧阳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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