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客的鸣镝响彻原野的第三百个呼吸之后,山峦起伏的低地尽头,终于出现了无穷无尽的大军。

当先一匹青葱马,马上的汉子迎着东升的日头,吹起牛角号,在秋季蜡黄的桦木林子旁边,升起滚滚烟尘。

为了省却箭矢,这些无甲的匈人们在不远的地方集结,和王帐前头能被左谷蠡王直接指挥的部队不同,这些随时可以征召的匈人,是各营王子的卫队。他们之中只有长官才有资格穿上皮甲,棕灰色破破烂烂的衣服才是匈人牧民的标配..他们的箭壶里普遍只有两三支箭,还有一张已经修补过多次的猎弓。

北方的丛林是获取桦木的好地方,除了那些沿海骚扰的不多的乌戈尔人...那些北方乌戈尔人也把他们叫做乌戈尔..有趣的是,更边缘一些的萨莫耶德人反倒认为他们更像混血。是个四不靠却试着把别人拉进来的一个庞杂集体。

至于那些少量的、其军事首戴着牛角盔的诺斯人,那些在阿拉里克盗取的永恒之城罗马的官方文书中记载为“派希列维昂人”,他们活跃在满是峡湾的北方大陆,那儿常年被冰雪覆盖。这些人棕发红肤..那些浅色头发和冰雪一样皮肤的则是马科曼尼人。

这些人种或者说部落的奴隶构成了眼前这些吃人强盗的来源。

但当射雕客发箭钉死数个瞎子一样的强盗骑兵的时候,才发现其中还有不少匈人,这些逃亡的奴隶在野外被迫抱团取暖,这儿的冬天太冷了,帐篷挨着帐篷、人挤着人,有时候都能冻死一片,这些想要温饱的奴隶就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偷偷溜走,哨兵们不愿意拉开随时可能崩断的弓弦,自然也不可能有围在火炉边的骏马原意驮着一位壮士去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些逃出去的人里,千百个往往只能活上一两个,但庞大的匈人分成四个大部落,加起来人口近百万,加上那边同盟的阿瓦尔人、马扎尔人..也许没有人统计过每年有多少奴隶流亡。

虽然更多的死在路上,但每一个能在艰难困苦中煎熬过来的吃人猛兽无不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怀有某种切齿的痛恨。每一个摆脱了不幸的奴隶,日夜磨砺牙爪,暗自发誓要对曾经的集体施以千百倍的报复。

射雕客带来的五十来人倒下了十个,穿着皮甲手持廿炼钢刀的精锐士卒也挡不住十倍兵力的轮番冲击。这些眼睛血红视力严重下降的食人疯兽们各个悍不畏死,流血的马蹄经常把马背上的主人颠下来,在战场上任由同伴践踏。

交换比暂时维持在1:10,至少有一百个强贼从马上跌下来,射雕客前后只用了四根木箭...倒下的同伴被强贼们一拥而上,这些不管自己死活的疯子看着手里夺来的精炼武器笑得像个痴呆儿。

但百人长记得这些像猛兽一样凭本能行动的疯汉们的可怖一面:这些见了生人就面目狰狞的东西似乎算是长生天的敌人,他们率兽食人,在最恶劣的环境下湮灭了最后一点良心。

射雕客在这个时候一声唿哨,率队突围。有利则来,不利则去。这是游牧部落自古相传的“美德”,在抢掠的时候保持较高的士气,碰到硬仗,哪怕有督战队,往往也显得不堪一击。

“十二人折损。”身穿皮甲的战士向头领汇报他们的损失,而对方大约倒下了一百三四十..那些顾忌马力的强盗们收拢了没有裹马蹄的坐下马,甚至站在地上,用胖胖的短手拉住马的笼头。

只有一样是没有变的,他们的眼神里和开始一样,充满着对肉食的渴望。

射雕客打了个寒噤,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似乎不在乎自身的伤亡,他们仅仅还剩下两百多骑,但这些无甲手持破烂武器的怪物们肯定还能换掉他们二三十个,射雕客不打算再以寡击众了,起码在大部队来之前不能。

匈人们打马回转,放弃了那边的送亲队伍,这个时候,这些跑不动的强盗骑兵们忽然四散,在一片肃静之中,穿着暗金色铜甲的“将军”骑着波斯种的高头大马,马背上铺着当日死敌安息人的翠绿棉绒毯,手持希腊时代的铜矛,一步一摇,排众而来。

射雕客立马意识到这个人就是这伙强盗的真正头领,他立马取出一支含铁的箭簇,拈弓搭箭,一箭向那人的左腹下射去。

这些已经被历史淘汰的泛希腊化铜甲在腰侧甲片厚度比前兇更薄。

但事实击垮了他的想象,那个扣着面甲的男人,那个用几片厚布遮住面容只间或能看到一点银光的双眼之中透着和这些强盗们一样的杀戮欲望,那是毫不掩饰地对胜利和屠戮的渴望。这个人只是高高提起马头,将自己藏身在马后,残忍地用马腹接下这一箭。

坐骑不是这些强盗的另一个伙伴,他们彼此也不是同伴,只是暂时合作的一个相互提防的整体。这个“将军”模样穿着希腊人铜甲的怪人像荷马史诗里那些半神英雄一样掷出手上的铜矛,铜矛大约是四五把马刀的重量,没有人知道这个似乎每天都在吃肉的男人如何会有这么强的臂力。

没有冲刺,那根铜矛以不快的速度穿过二三十步的距离,射雕客仅仅看着长矛的走向就知道这投掷的方向偏得离谱,也许会命中某个倒霉的下属..但战场之上,个体的死伤不在一个指挥官的思考范畴内。

决心撤退的百人长没有看到另一个方向上打起的青雕旗帜,那是送亲队伍的援军,右谷蠡王承诺会派两千人过来,其中马队的数量是五百,这些与前队脱节的辎重部队到了这个时候才匆匆赶到战场。

后备的一千人填补了送亲队阵列的缺口,溃败的运输队终于稳住阵线,疯狂进攻的强盗步兵们终于被拉回均势,这些吃人凶徒们维持着一比一的交换比,用剩下的三五百马队吃住四百的匈人骑兵,射雕客看着那个暗金色铜甲的首领,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愤恨的哼声。

一个粗胖的助手从暗金色希腊铠甲首领的身后钻出来,用削钝的粗枝死命敲打一面蒙着人皮的大鼓,闷沉的响声中,前方那些正在鏖战的失去了最后一点人性的怪胎们仿佛得到了世上唯一还能在意的命令,抛下与他们交战纠缠许久的匈人步兵,转身向来时的路那边跑去。

射雕客注意到,有三五个吹着口哨的强盗视力似乎没那么差,他们走在前头,以口哨声为引,这蜜蜂一般嘈杂的嗡嗡声混合着布谷鸟的清脆的混合乐中,这些食人疯狗们一个个推到乱石堆那边,那儿道路崎岖不平,再往后就是起伏的山地,哪怕有大批匈人骑兵冒险深入,这些强盗还能原路退回东北的方向的沼泽或者皑皑雪原。

“看起来只能放过这群狗崽子了!”一个手持马刀,下身的裤子破了一条长缝的男人打马走近,身为百人长的射雕客急忙在马上行礼:

“大王子!”

来人正是喜欢奇奇怪怪手艺的庭木越哩,在部落里据说呼声最高的左谷蠡王的长子,他带了足足五六百骑,却在赶到这儿的时候集体放慢马速,将息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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