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那个罗马来的客人,穿着罗马骑士服的马尔基尼抱住了阿提拉,将小小孩子毫无戒心地搂入怀中。

看着刚刚抱住阿提拉的诺尔查的下场,连奴隶们都在为这位客人捏一把汗,但马尔基尼用行动证明:阿提拉一时的暴戾之举不过源于外界的刺激,那个叔叔,本就是来夺走他现有一切的,是用哄骗来达成自己目的阴险小人。

“你没有犯错,不必因此自责,阿提拉..或者我更愿意叫你克罗塔尔,更接近日耳曼式的名字。”他将佩剑放下,叫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奴隶上来,命令这个奴隶端着他的陶罐,将他从南方带来的鹰嘴豆一粒粒分给在场的所有人。

“是阿提拉选择了你们,选择了信任你们。在这个孩子这里,你们与在其他暴戾的领主手下所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这个被逼到极限的孩子是神的孩子,哪怕他是敌基督!”他说了一套有违信仰的言论,但目睹事情经过并具有高尚品德的客人决定替这个孩子解围。

这只是一个主人处死一个奴隶的表面事件,但恰好这个战俘奴隶是之前阿提拉剪不断理还乱的“叔叔辈”的人物,他们之间又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可当事人偏偏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他们的亲密。

由亲密到一场不甘心的刺杀..诺尔查很好地将自己置身于大人的优势地位,而阿提拉一步步地沦落到反复无常、狡诈孩子的形象上来..但就此刻怀抱中阿提拉不停颤抖,却不敢哭出来的隐秘痛苦而言,这位世子仍旧在被自己的情感折磨。

看清事态的马尔基尼不愿意看到和自家弟弟年龄相仿的孩子承受这样的偏见和不公的对待..“由我来揭露事实:一个妄想不劳而获的、与这个孩子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叔叔,实则为质押部落的头人,这个人试图以监护人的名义,夺取阿提拉迄今为止享有的一切!”

“当身边每一个使唤人被带走,当自己只剩下一顶孤零零帐篷的时候,他不再是世子,只是一个部落自由民!而这个半点没有付出的阿瓦尔人,将心安理得地占据这个孩子的一切!包括他的奶娘!”

马尔基尼将眼睛转向在场唯二衣着与奴隶有别的女人蕞音,令人失望的是,这个柏柏尔来的女人,只是复杂地看了看他如今名义上的主人,不做回应。

“也许那几个哥哥说的对,我不必向他们解释。我杀了人,那几个怪物一样的兄长,还有教我扎马步的阿米尔只会喊好..这是他们教给我的道理,也希望我和他们学习,渐渐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和他们一样了..懂匈人语言的马尔基尼也在心头轻轻叹息,如果一滴奶油混入了馅饼之中,是会被染上甜酱的颜色,还是作为珍贵的不二的颜色装饰,在烤成之后保留着稀罕的底色呢?

他不知道,但无论如何,这样的环境里,那一滴生长在错误地方的奶酪必定是痛苦的,也是无出路的。身为传令兵的马尔基尼想到这个孩子也许更适合罗马..但很快永恒之城和东边分裂的亲兄弟先后被哥特人蹂躏的惨状浮现于脑海,又让这个军人世家的青年人觉得:在屋大维时代这个孩子也许会绽放光彩,但在这样一个即将分崩瓦解的时代里,他大概是不适合作为一朵沾染上灰影的白色鸢尾花,而活下去的吧。

一时间,这位军门的长子,也因此在心头出现了阴霾。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表弟埃提乌斯其实很寂寞,寂寞到和另一个不被理解的人为伍,谁会在四五岁的时候就被迫装一个小大人、不远万里去做抵押给匈人的人质呢?

这就是他们一家一姓为维持帝国的平稳,而付出的代价。

“我不需要向你们每个人解释!”脱离罗马人怀抱的阿提拉对着那些奴隶、也对着蕞音说出这句话,“当他索要我的一切、却不和我说实话的时候,他就不再是我的叔叔了。哪怕当初他没有叫我小杂种,却也是和那些讨厌的人一样叫我卡茨米尔茨,他抱着我,和我贴得那样近,我说的话,却没有一句能够被他听在心里么?”

当阿提拉收起匕首,从一个奴隶手中抓过用麻杆绑着的骨刀的时候,这个孩子露出了有些令人胆寒的笑容,他高兴地宣布处死了一个不听话的奴隶,也决心让平时可以陪自己聊天的奴隶们离自己远一点。

当小狮子咆哮的时候,他似乎就在一群跳羚之间确立自己地位了,当他宣布休息时间结束要跟在马队后面参与这场本不属于他的会猎的时候,这些奴隶们选择了默默跟随,跟着这小小的旗帜,从来时的坡道原路回退,希望能追上那支骑着矮种马的大部队。而看着他背影的马尔基尼将从罗马带来的绿松石用刀子剖成细小的颗粒,散给这些一辈子没有见过罗马铜币的奴隶们。

“跟着这孩子前行吧,你们只有三十多人..那边的三支马队各有数百。但我从那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决绝的意味,就像我的弟弟,当埃提乌斯对着圣像画发出永恒誓言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副沉重的担子被你们挑在肩上。”

“去纠正那些虎豹豺狼的错误吧!告诉他们野蛮通向文明的渠道在哪里,是那颗愿意走向理解与共存的心!而不是掠夺和占有的欲望。”

望着一行人的背影,这个罗马来的骑士望向来时的路尽头,果然,右谷蠡王的马队也到了。藏在马队中央的质子就是南方将军家的孩子,从三岁起就立誓要守护长垣的埃提乌斯,他亲爱的表弟。

紫色裙甲的马尔基尼快马加鞭赶到前头,为首的千人长他不认识,这是右谷蠡王抵押过来的女儿,是交付左谷蠡王联姻的对象,也是那个成天没有笑容、头发枯黄的长女。马背上的女人有二十来岁,一点也没有贵女的气概,她在马上颤巍巍地,或许是早产儿的原因,长到成年以后依旧体弱多病,经过连日以来的行军、风餐露宿,那张枯瘦的脸上除了倦容,还有一股难掩的病态。

这或许就是这位匈人王女嫁不出去的原因,要是联姻一年左右这个嫁过去的女儿死了,反倒能成为两个势力交兵的借口,没有人会接纳这个烫手的炭火..再说,除了罗马的皇帝,这样的正妻需要正经对待的..有哪个心怀天下的王者需要这样一位弱不禁风还难看的正妻呢?

但匈人四部联姻也是一项传统,当大家都愿意坐下来谈话的时候,匈人三年一度的内部会议也就能够召开。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诉诸武力,哪怕成功扣下对方的首领,也会因为内讧而为外敌乘虚而入。

吸收了南北匈奴分裂教训的后人将“匈奴不打匈奴”这一条铁律代代相传,到了今天,就是践行这项铁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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