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入冬之前,还有一样称得上是“好消息”的事情:每个被族内“长老会”看中的对象都可以带着不少于二十户牧民出去独自立寨子,这是为明年开春之后一场深耕而准备的。

起因是希腊人阿杜海尔发现了广袤可种植冬小麦的大平原,这位曾经失去一切的老人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在寒冷地带种出罗马那样丰富的粮食来”,他在这儿呆了六七年,匈人粮食的年收成比之前翻了三四倍,冬季少有人饿死,而阿杜海尔教授的据说传承自“福波斯·阿波罗”的家禽御寒措施叫匈人养上了水鸟,还有绿头野鸭和东方带来的原鸡。

阿提拉也如愿分到了二十户,令人惊异的是,挨了五六刀被砍到血肉模糊的孩子仅仅在大萨满邀请的凯尔特人秘方疗法下仅仅七八日就能复原如初,没有人看得到孩子脸上身上留下任何疤痕。

长生天之子的传闻渐渐在总共超过二十万人的部落里发酵开来,那些不懂道理唯有笃行从祖先传下来的信仰的牧民们总是期盼着某些神迹,但当事人毫无自觉。

奶娘蕞音看着小小的孩子走到自己的帐篷里,那一天晚上萨满不儿罕合勒敦和世子畅谈至夜,那一晚之后,阿提拉脸上再也没了笑容,连想要舒展眉头的神态都已经看不见了,他几乎连阿米尔教给他基础战斗姿势和出招都懒得去练..整日只是拿着奴隶们松土留下的小小木片,一个人跑到周围不远的山上,去掏蚂蚁窝。

那不是“玩”,有时候会跟着的不儿罕合勒敦没有看到一点点童趣,只有一个无精打采的孩子神情认真,实际恍惚入神..不算老的不尔罕很难说这个孩子还是活着的,或许颛渠阅南真的杀死了他,“长生天之子”阿提拉如今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连自身都行动都不是他本身所能控制不是他所追求的。

但匈人的营地虽无一点乐趣可言,其余的地方还是有时候会勾起孩子的些许兴趣。埃提乌斯又来了一趟,没有跟着右谷蠡王的女儿一起,这是一次私人拜会,但身份敏感的人质终于在王帐之前被截住,严整的小大人只能去到王帐里,用还不太喜欢的交际应酬去面对一众鹰狼。

一对认识不久的朋友终于还是没有见面,但细心的埃提乌斯给阿提拉寄了一封信,这信由身边从西班牙来的随从骑着驴子送过来,递到在山坡上的孩子手里。

那是在牛皮上刻着的罗马字母,不能认全的阿提拉被迫去找了闲来无事的蕞音,叫这位柏柏尔的记室人员一句句地翻译给他听。

我在异邦的朋友,有神性之名的欧斯瓦尔德、长生天所庇佑的阿提拉亲启:

其实从这儿去罗马是没有路的,你们要穿过南边居心叵测的东哥特王的领地,还要从柏柏尔人和陛下最近命名的斯拉夫人的活动范围上开辟一条路来。你们西面是丛林日耳曼人,北面就是曾经的海上民族了,其实去不去听不听说根本不要紧,因为罗马不止有一座罗马城,我们有无数条可供马车通行的直道。

但我估计你大概十年内都去不了我们那儿了..帝国的边缘满是洗劫和抢掠,烽烟处处。南部的希腊诸城也被阿拉里克攻陷过,那儿不再是东罗马帝国的后方,虽然目前为止,一母所生的两位皇帝的后裔还算和谐..但也许,一切的安宁都将在不久之后被打破。

请原谅我在信笺上说了许多抱怨的话,父亲总是在我耳旁这样唠叨,因为前线的战事,他不止一次派信使给我寄来抱怨的话。但我决心不能将这份隐忧传递给你..你上次的提议我好好参考过了,就由我的信使、父亲大人和家族一致制定的未婚妻的兄长给你详细说说。

注:他的人和信是一起送到的。

左右谷蠡王驻地一东一北,相距不过一千罗里,快马奔驰,十来日可到。阿提拉在帐篷外面接见了这个年轻的信使,蕞音满腹怨言,抱着一岁大的孩子,跟着一起爬上山坡。

“蕞音..我怕再冲出来什么人,像是我的兄长,高大威猛,一进帐篷就冲我拔刀劈过来,又吓着你和弟弟,就不好了。”孩子闷声解释了一句,这下柏柏尔来的女人不说话了。她惊奇地看着浑然无事的孩子,确信那件事在这么小的孩子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事后大王也没有对二王子作出像样的责罚,人家倒是登门道歉了,但阿提拉从此不愿意一个人在帐篷里久待,蕞音在也不行。或许阿米尔来了,那个八尺身高的汉子能叫孩子稍微安心一点吧。

蕞音吃不准这个渐渐在长大的孩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有关切身利益的事情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呢?你随便了,不就意味着降低了你被进攻的成本么?

但大王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讨对兄弟动了杀心的颛渠阅南,甚至隐隐有纵容的意思,别人自然也就顺其自然,连阿米尔都好久不曾来找他了..当初约定在秋后查验阿提拉学习进度的诺言,不过是一句不需要证明的笑话。

来人显然也被孩子身上自带的这股忧伤感染,那个淡金色头发、带着日耳曼血统的罗马信使坐在一块嶙峋的坡面迎风石上,风把他向后梳的头发吹得像河狸一样干硬。

“阿尔卑斯山是天然的屏障,可是西面的罗马..也只有不曾暴乱的南西西里和那不勒斯人聚居的地区充满着拉丁风情了。那儿的人喜欢手鼓和风琴,会在大清早守在心爱之人的门口,吹奏被风送入梧桐蔷薇里的印记..那儿如今还不曾被洗劫,汪达尔人曾经占据了美丽的撒丁岛,破坏了那里所有的遗迹,如今帝国的西南也满是海盗。”

“但一个旅客,终究还是有欣赏美景的地方可去。”信使伸出手掌,拍拍阿提拉的手臂,他发现这个孩子简直有种保守的埃及奴隶的温柔娴静,逛遍草原,这个能睡在马背上的信使说什么也不能接受狼窝里真的出现一只小白兔。

他安慰着据说是长生天送到他们大王手里的孩子,“埃提乌斯短短几句话里好几次提到你,我很高兴,他能在异域番邦,凭借一个下午,交到你这样的朋友。”

他带来了鹰嘴豆,这些是罗马贵人们的零食,装了满满一个小陶罐。“在这儿大概你们家大王一年也吃不上几回!我知道有个希腊人教你们种地,但北边的土地或许肥沃,气候怎么能与南方相比!”

他自豪地拍拍兇,把皮甲往旁边一脱,精美的东方丝绸内衬勾勒出华美的鸟羽金线,他迎着孩子好奇的目光,作为第一个对他朋友式的非长辈行为的笑容让阿提拉稍微恍惚了一下。

“嘿,”他指着金线勾勒出的神秘鸟儿,“在孔雀王朝,在更遥远的东方,都有这类神秘的鸟儿。她是某种飞禽和孔雀的结合。呃..她叫..”当考究一个不常用的陌生词汇发音的时候,这个忘了报上自己姓名的罗马士官卡了壳,“fēnix?”他试着用不熟稔的昂撒语贯彻这个名号,想了想还是用了拉丁人的发音:

“又或者....phoenīx?”这次换成了腓尼基字母注解的拉丁人自己的词汇,但孔雀王朝这个词的原意很显然不能称心合意,他干脆用了埃及人的信仰:“Bennu,还是Bennu更好些。”

因为拗口而反复考虑语种和发音上的细微差别,这就是较真的罗马人,也是实用主义和名词混淆的罗马军官所能做出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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