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晚间下了场骤雨,姜熠本想冒雨赶至三峰山脚下的镇子,没想到那雨越下越大,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雨落倾盆。不得已,姜熠只得在野外找处落脚,还好他在附近林子里寻得一废庙。

那庙破的紧,四周偏房漏的漏,塌的塌,能用的物件早已被附近乡野之人搬了个空,就连那四面的围墙也被扒了个参差不齐。许是那些村人,怕真个触怒了供奉的神灵,没敢对主殿过分下手。但可惜那两扇殿门却没逃得了魔爪,只余下几片落寞的合页,被雨打得叮铃作响。

姜熠向来是个行事么得顾及的主,更何况那神坛上的木胎神像早已烂得不成样子,也看不出这里到底供奉得是哪路神仙。于是姜熠便靠在这神坛前,合衣抱剑,听着雨声,睡了一宿。

但今早醒来,姜熠却发现不太对劲,这殿中不知何时竟来了一落魄道人。要知道姜熠可是如今山下江湖武夫第一,哪怕算上山上六宗那些不入江湖之人,也至少是前三之列。所以姜熠的武者境界自然是那可以拨动心弦,拳意外显的九品闲逸境大宗师。哪怕是熟睡,周围丁点的风吹草动,也会落入他的感知之内。

更何况,从七年前再入江湖,姜熠就没再睡过一夜沉觉。可这落魄道人不仅进了破庙,又在这殿中呼噜打得震天响,一旁的姜熠竟丝毫不觉。就这动静,哪怕是个不会武的普通人,也得被惊醒吧。

难道是迷药?

可这天下间能对九品闲逸境武者有如此神效的迷药,姜熠却还没听说过。

姜熠藏在斗笠下的脸上显现出慎重,待他检查过自身,见身体毫无异样,也无任何中药迹象,怀中的铁剑和背后的长兵依然如故,怀中仅剩的那点家产也没不翼而飞。这就使得姜熠疑惑不已,不仅没有放松心神,反而对那落魄道人愈发重视。

见那落魄道人睡得正酣,姜熠不想节外生枝,抬脚就打算离开。可他刚迈出殿门一步,身后的呼噜声戛然而止,接着一道颇显悠然的声音传来:“阁下稍稍且慢。”

姜熠顿步,心中警觉,右手抓住抱在怀中的铁剑,缓缓转过身来。此时再看那落魄道人,虽然头发脏乱,但面庞却是白净。再看他容貌俊朗,目澈神明,侧卧在地,好不闲逸,竟让姜熠感到一股世外高人之态。

那道人见姜熠如此慎重,轻笑道:“你这天下第一的凶面怎么如此胆小,我若想对你不利,昨夜就拍黑砖打闷棍了,还能留你到现在?再说,就你那几块碎银铜板,比道爷我还要落魄,就是劫财也劫不到你头上。”

这道人虽是说着天下第一,但言语中却没将这名头当一回事。

姜熠也没真个放下戒备,此时提剑在手,张开干哑的喉咙回道:“道长言误,是山下江湖第一,不过也是他人安我头上的名号,作不得真。何况在道长面前,又何谈天下,更不及第一了。”

那道人从身下摸出一根枯草刁在嘴里,又显出一股玩世不恭之态:“道爷我说你是天下第一,你就是。只不过,你不能上那三峰山,上了那山,你就不再是了。”

姜熠见那道人这副作态,稍稍放松了心神:“是不是第一又如何?我又何曾将这名头放在心上?道长若也是来劝我不要上山的话,那还是省省罢。除非道长将我擒在此处,不然这三峰山,我是必上的。”

那道人吐掉嘴中枯草,直坐起来,指着姜熠有些气急道:“你这凶面,这会又胆大了起来,若不是道爷我与你有缘,我吃饱了撑得冒险来劝你一劝?你爱上山不上,我管你死活?”

姜熠听着道人这话,心弦颤动,确实从中感受到了眼前这人的善意,这才完全放下戒备:“道长的意思是,我上山,必死?”

只见那道人双手连摆:“不不不,道爷我可没说这话,你自己怎么想是你的事。今日已说得够多,其余的,说不得,说不得。”

姜熠听此已是了然,于是抱拳拱手道:“今日多谢道长提点,只是这路是我选的,这山是要上的。若这三峰山上真能要了我的命,那我把命留在那,又能如何?不过是个死。”

“唉,罢了。”道人轻叹,伸手示意姜熠坐他面前,“你也别在那杵着了,坐下说吧。既然你意已决,那就让道爷我且为你算上一卦。”

姜熠又听了听心弦,对这道人又信了几分,这才在其对面坐下。

那道人做出一副歪头侧听的姿态,嘴角勾起:“王明神创出的这‘心弦’之法挺巧妙,不见真山想假山,有点意思。不过这假的终究是假的,小心被骗。”

姜熠不解:“道长是说这心弦是假的?”

道人先掐指算了算,然后才说道:“求真不得,转而求假,自然是假的。”

姜熠皱眉:“金胆成,内火熄,蒸汽不显,气血不响,拳出意显,信步闲庭,此为九品闲逸境,又称显意,意思是达成此境者,拳意外显。可在王明神创出‘心弦’之前,那些达到闲逸境的武者,却都无法做到拳意外显。

直至王明神发现,将体内拳意拧成一根弦,拨动此弦才可做到拳意外显,因拳意在心,所以称心弦,使得天下武者境界又往前迈了一步。

这百十年来天下武者皆是以此修炼,无心弦的闲逸称为下九品,有心弦的闲逸被称为上九品。若道长称这心弦为假,那岂不是天下武者都走错了路?”

道人的表情有些微妙,一副似笑非笑之态:“对啊,这天下武者还不能走错路吗?”

姜熠心神不宁,无言相对。

于是道人接着问道:“闲逸即显意,意思至此境者,意可外显,对否?”

姜熠点头:“这是自古传下来的武道境界之说,自然是对。可在王明神之前......”

那道人却伸手制止了姜熠的话语:“既然是对,那这‘心弦’之法不就是错吗?倒也不能说是错,只是绕了远路罢了。”

“绕了远路吗?”姜熠低眉若有所思,“如果说王明神没错呢?是否是那原本的武道境界之说错了呢?”

道人听闻着实惊讶,心想这姜熠还真是敢想,于是对姜熠说道:“不要胡想,这武道境界之说,定是无错。”

突然一声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响,姜熠浑身打了个颤,再看那道人,脸色有些苍白。

落魄道人闭目掐诀,再睁眼,目光炯炯,似有一种反抗之态,他在心底自言道:“不让我说?那我偏要说!谁也管不了我做我想做之事!”

这时,姜熠背后所背长兵发出一阵长鸣,似是在为道人方才内心里的言语,喝彩!

道人轻瞥长兵,似对这长兵的作态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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