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这园中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转眼间,已是元顺帝十一年,饶是元帝登基之初力图一改天下、推行“至正新政”,奈何积弊已久,大势已去。此时江湖上各路势力逐渐分明,少林武当峨嵋三清成为赫赫有名的四大门派;当年追随凌天峰的一并教众与雾法王石霈寒斗了几年,逐渐失势,音讯全无,石霈寒自此在明教一呼百应,明教势力称霸一方。想当初凌天峰决心重振明教、投身抗元,尚在这江湖上步履维艰,如今的石霈寒一心只想称霸武林,作恶无数,便更招来江湖中人疾之如仇。至于原本在旗木德府上的《沧海剑谱》,有一日莫名丢失,近十年下落不明,魔教也并未再来参议府生事。

萧裕和韩婉约成婚以后,不久得子,名曰萧千澈,谁道有一日韩婉约染上风寒后,好似是落下病根,两年来请遍京城郎中都于事无补,于是萧裕决定同韩婉约隐居深山静养,时至今日已有八年,其间韩婉约的病反复无常,迁延不愈,最终竟没有再见到这年的春天,萧裕更是神伤终日,万念俱灰。

这日,萧纁到山中探望,萧裕正教萧千澈武功,萧纁见萧裕一招一式之间掩不住一股黯然之意,连轻功也显得拖泥带水,便叫住他,萧裕引了萧纁进屋去,萧纁沉吟道:“裕儿,我明白你的心情,那年你娘去世……”

萧裕叹了口气,只转过了身,萧纁续道:“我又何尝不是悲痛欲绝,于是我决定云游四方,看尽天下山水,交尽四方友人,这么多年来,名山大川、人情冷暖让我改变了许多,裕儿,如今你与其在此处沉沦,何不试着出去走走?”

萧裕回身过来,叹道:“您难道想让我也留下千澈一人……”

萧纁伸手打断他,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一直怨我常常一出门就是半载不过问家中之事,自从你娘去世,爹便对你疏于照顾,这是爹的不是,可爹今日劝你出去走走,是想让你带千澈一起。”

萧裕微微一怔,只见萧纁起身缓步到门口,看向院中道:“虽是暮春,纵是花落草生,也绝不该有如此凄凉之感。裕儿,你只有踏遍万水千山,方能明白四季轮回中的处处生机,明白天地光阴中的无常永恒。若是囿于这一方园中,陷在过去里,愧疚、遗憾、怀念,任这些思绪在你心里如这园中年年不变的花草,开了又败,长了又衰,你又想如何化解愁绪、解开心结?”

萧裕听到这,嘴唇微微动了动,萧纁见状,问道:“你想说什么,不妨说来。”

萧裕缓缓摇了摇头,萧纁叹了口气,道:“你的事我不过问,可你要知道,过去的事已然无法改变,而日后该当如何,全在你自己。”

萧纁见萧裕仍是沉默,又道:“千澈也不小了,他也该多出去看看,你我都希望他能尽早独当一面。”

萧裕点了点头,又道:“只是若这一去,便不知何时可再回京了,您一个人……”萧纁摆了摆手,道:“我还用你照顾不成?你放心去便是。”说着拍了拍萧裕肩膀,又道:“就说那么多了,你若愿意,明日便启程罢。”

萧裕思索片刻,终道:“好。”

从大都一路向北,便是牛羊成群,一片青绿无涯,秋风铺开大片黄毯之际,马蹄早已踏入朔气风沙;腊月寒冬,纷纷暮雪,但见两道踏雪之痕向着蜀地绵延而去;路绕千岩,待萧裕父子到得蜀中,已是初春时分了。

这一路走来,萧裕早已将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给萧千澈讲了,他们二人所到之处皆地广人稀,练起武来便更能心无杂念,是以这一年光景,萧千澈武功大进,将自家的“踏月轻步”也尽数学了去,纵是一时半刻难以理解的心法口诀,也必然烂熟于胸。

天府之国自不比塞外孤城,街巷中行人如织,一片新春热闹景象。萧裕见此情境,又想起这一路上所见几处蒙古官兵欺压百姓、魔教中人胡作非为,不由心生感慨,沉吟道:“魔教行事不端,江湖多有是非,一旦兵刃相向,受苦的便是寻常百姓。峨嵋不愧四大门派之一,身在蜀地,便尽起保护一方百姓的责任。”

又走了一段,萧裕父子停在一茶铺歇脚,刚坐定就听身后有人道:“老板,辛苦煮的茶,自己不尝一口,岂不可惜?不如一道来喝罢!”此人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一开口就知内力不浅。萧裕回头看去,见说话之人是一青年剑客,生了一张国字脸,他端起茶碗抬头看向老板,挑了挑眉。只见那老板站在桌边,双手绞在一起,陪笑道:“这位爷说哪里话,小的煎茶,全是孝敬各位爷的。”

那剑客冷哼一声,一抬手,茶水便向老板泼去,那老板慌忙抬手去挡,茶水便全部泼在衣袖之上,萧千澈见这剑客欺人太甚,忙看向萧裕,但见萧裕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上前。

那老板被泼了这一下,却不恼,放下手来依旧陪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定是这茶不合爷的口味,小的这就去重做!”说着便转身要走。

“站住!”那剑客一声呵斥,老板一个激灵又转过身来,只见那剑客将手中茶碗递到老板面前,道:“不必去了,这碗里还剩了不少!”

话音刚落他手腕轻抖,便将剩下的茶尽数泼向老板面门,这一泼来的突然,距离又太近,谁都以为老板会被当场泼个满面,怎知那老板一个仰面,茶水竟一滴不落地落在身后地面上。

这老板如此身手,绝非普通商人,萧裕见状低声道:“他不愿沾到茶水,茶中有蹊跷。”

只见寒光一闪,剑客长剑出鞘,直刺老板咽喉,老板闪身躲过,双袖一撩,露出一双判官笔,上下去取剑客要害,那剑客长剑一斜,竟直用剑身同时接住两只判官笔尖端,他轻转长剑,向前微微一送便扣住两只判官笔,接着反向转动。

这几招行云流水,老板只感到一股强劲卷动自己的双臂,他不由跃起,整个身子跟着剑客的力道旋转一圈后才堪堪落地。眼中又一寒芒闪过,剑客剑尖已欺到身前,老板右手挥动判官笔挡开长剑,左手向前探出,剑客横过长剑挡下,接着向一旁引去,老板想收回判官笔,谁道不仅撤不回力道,反倒被剑客引得向一旁去,他不由脚下一个踉跄。

这一空当,剑客已撤回长剑,一掌击在老板身上,那老板身子向后飞起,随即重重落在地下,吐了口鲜血,他不住喘息,沉声道:“峨嵋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萧裕听到此处,心中一凛,原来这剑客是峨嵋弟子,怪不得剑法如此了得。

此刻茶铺客人早已散尽,只剩萧裕父子,萧裕一瞥之间,见小二便站在剑客身后不远处,手握一柄飞刀,他念头一转闪身抢上,与此同时小二飞刀脱手,萧裕伸手一探便接过飞刀,一个回身来到小二身后,小二只觉得眼前花了一花,接着颈中一凉,萧裕已用飞刀抵在他的咽喉。

他自是没想到萧裕速度如此之快,只吞了吞口水。只听萧裕在身后道:“别怕,我不杀你。”说着伸手点了小二后背穴道,又“当啷”一声将飞刀掷在地下。

此时剑客已回身看过来,顿时明白,向萧裕拱了拱手,接着长剑直指老板,道:“茶中下毒,居心何在?”

只见那老板闭了双眼,深吸一口气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何是也。今日死在峨嵋三杰姚立成手下,也不枉了。”

“张何?”姚立成皱了皱眉,却不知此人是谁,更不知如何得罪了此人。

张何抬头望天,凄然道:“华儿,是爹无能,不仅不能为你报仇,却还要死在他的剑下……”

姚立成听得一头雾水,但言语之中觉得可能有什么误会,口气便也缓和了几分,道:“你要报什么仇?”

张何缓缓看向姚立成,叹道:“你可记得三年以前,峨嵋和明教在乌江畔的那场大战,我和华儿本是江边一户小人家,怎知你……你一把铁莲子,有一枚直冲着华儿去……”

姚立成听到这,不禁愣了一愣,当年自己的确撒过一把铁莲子,击中了不少魔教中人,听张何又道:“我知道你们对付明教,是为民除害。华儿……刀枪无眼,是华儿命苦,我本不该记恨……可我……”说着张何泪水滚滚而落。

姚立成见他如此,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只缓缓放下了长剑,这时只听身后一人道:“胡说!”

姚立成回头瞧去,见萧裕缓步走来,续道:“姚公子,此人武艺虽不及你,但也绝不是普通人三年便能练的出的。瞧此人年龄,纵是三年前,他儿子也不小了,见到贵派与魔教交手,也不会不知轻重凑去观战。姚公子一把铁莲子又如何正好穿过层层包围打到他身上,还力道不减只要了他性命?”

萧裕这一席话虽言之有理,但终归多是猜测,姚立成沉默不语,只听萧裕又道:“姚公子,你心里一定在想,此人如此了解乌江畔的那场大战,甚至知道你曾用过铁莲子,再加上与人交战误伤无辜是难免,所以不像在撒谎。可你要知道,如若他在撒谎,江边根本没有那一户什么人家,那如此了解此事的,只有当日与贵派为敌的魔教中人!”

张何听了大惊,抬手指向萧裕,激动道:“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魔教为非作歹,人人得而诛之,你……”话到此处,又一口鲜血吐出,他盯着萧裕眼中惊慌不止。

萧裕微微一笑,道:“张何,此刻你倒是知道魔教为非作歹了?适才是谁一口一个‘明教’,当今武林,也只有魔教美名曰自己‘明教’罢!”

姚立成重又举起了长剑,喝问道:“你是魔教中人?”

张何见事已至此,缓缓叹了口气,道:“我是说了慌,三年前我和华儿确是身在魔教,都参与了那场大战,但有一点是真,那便是……我记得真切,华儿便是……死在你的铁莲子之下!华儿一死,我便觉得人生再没了意义……魔教后来继续为害武林,我实在看不下去,也无心管江湖之事,一心只想……只想为华儿报仇,所以离开魔教,来到此地开了茶铺,等待良机……”

姚立成环视茶铺,问道:“这茶铺开了两年有余,你怎得今日才动手?”

“我在此处经营,与百姓日日往来,愈发觉得此地民风淳朴,我知道此地一方安宁,全仰仗峨嵋主持正义,便渐渐放下仇怨,可你今日来喝茶,实在太不巧了……”

“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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