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魆魆的琼州海峡终年拂煦着又咸又腥的海风,随着汽笛“呜”的一声长鸣,“东方”号客轮劈开了海峡的茫茫夜色,顺着海风缓缓驶进了洋口市的秀英码头。

陈耀文随着人流走了出来,然后便被孤零零地抛弃在了琼岛之上。

码头前的大路两边,种满了长满年轮的椰子树,直直地戳向天空,横生的绿叶在灼热的海风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椰子树下,几张遮阳伞下摆放着卖椰子、矿泉水和快餐的摊位,路牙子上还横七竖八地停着一排改装的三轮“摩的”。

同船过海的旅客纷纷被“摩的”司机招呼着走了,只剩下了陈耀文一个人孤独地站在码头门口。

也有几位“摩的”司机试图搭讪陈耀文,但却无一例外被陈耀文的沉默态度弄的悻悻而走。

陈耀文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此时还只是清晨,但琼岛却已经被热浪笼罩。

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汩汩地往外面冒,顺着眉毛流过脸颊,然后滑落至下颌缓缓滴落,可他连擦都顾不得擦。

潜意识中,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令他感到困惑、不安的世界。

直到此刻,他才确信了一个事实——他重生了。

他刚刚在码头的客运大厅看到的时间是1991年5月5日——他重生到了自己25岁的时候。

陈耀文是在陕北的一个小山村里长大的,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小城后进入报社工作,还时不时在省级以上报刊上发表一些文章,也算是乡亲们眼里有“大出息”的孩子。

有一次,陈耀文被单位派去省城参加新闻培训班,邂逅了他后来的妻子苏微。

苏微年轻漂亮,在省城的一家国有工厂里做财务工作,而且有着女文青的情怀,对陈耀文这样的“知识分子”有着特殊滤镜,因此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不顾双方父母的反对结了婚。

但诗和远方终究敌不过柴米油盐,长期的异地恋再加上对“知识分子”的特殊滤镜逐渐褪去,苏微对陈耀文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冷淡。

两人结婚一年多的时候,苏微所在的厂子效益不好,成为了国有企业试点改革的对象,苏微也就成了90年代下岗潮中最早的几批下岗员工。

本来陈耀文想趁机把苏微接到自己身边来,解决异地恋的问题,可苏微不愿意从繁华的省城跑到偏远的小城去,两人为此吵了一架,居然一连好几个多月都没有联系。

一直就这么分居两地也不是办法,陈耀文最终一咬牙,决定迁就妻子,他狠一狠心,辞去了报社的工作,打算去省城发展。

可谁知他到了省城才发现,苏微竟连一声招呼都没打,两个多月前便南下琼州省去了——

这个时候的琼州省刚刚建省不久,正在轰轰烈烈地搞经济特区建设,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十万人才下琼州”的消息,传闻有着很多工作的机会。

陈耀文在丈母娘家找到了一封苏微写给她母亲的信,那上面有苏微完整的通讯地址,于是他又带上所有的家当,踏上了南下琼州省的列车。

然而,这却成为了陈耀文人生的转折点——在这座岛上,他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背叛和欺骗,他的人生从此变成一团乱麻。

现在,陈耀文在他人生的转折点上——由雷州半岛开往琼岛的客轮上,重生了。

陈耀文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茫然四顾:“东方号”客轮卸完客已停泊在了远处的海面上,遮阳伞旁卧着的“摩的”差不多已经走光了,码头上更是行人寥寥。

前世,他一下船便迫不及待地“打的”去找苏微去了,但这一世,他是否还要重蹈覆辙?

不,那种刻骨铭心的背叛和欺骗,他经历一次便已足够。

那这一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自此打道回府,就当没来过这里,然后和苏微离婚?

“去市中心,走不走?下一班可得一个多小时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辆车皮斑驳的公共汽车“哧”地一声停在陈耀文的身边,售票员手扒车门,操着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对陈耀文横眉立眼地吼道。

“我……”环顾四周,陈耀文有些迟疑。

“走吧!走吧!别墨迹了,人家是要'打的’的,谁愿坐这破车,别再耽误时间了。”

车厢内仅有的几个乘客被热风烤得焦躁不安,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还‘打的’?瞧他那邋遢样,纯粹又是一个到咱琼岛淘金妄想发财的二流子,怕是一瓶水都不舍得买吧?别恶心人了。乡巴佬。”

一个操着琼岛方话的青年扯着嗓子嚷了一句,引起车厢里的一阵白眼。

这番羞辱并没有惹怒陈耀文,反而让他仿佛醍醐灌顶了一般:

上天既然让他重活一次,那他何必再活的窝窝囊囊?

1991年正是时代的风口,这时候的琼岛也正是大展身手的舞台!

这一世,他要活出个人样!他要让背叛、欺骗他的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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