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住风停,黑夜笼罩大地。
暗淡的星光下,小语城里家家闭户熄灯,泥泞的街道上寂无人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是小语城故老相传的规矩。
远看去,小城已与寂静的大山融为一体。然细细去听,风中还是传来低语的人声。
开源客栈里,柱上的灯火已熄。季常手边的铜灯却依然闪烁着光辉。青色的灯光照在陈余的脸上,照着他一脸的无奈和紧张。
他静静的诉说着自己的经历,也细细的感受着周围的动静。他实在不能相信季常口中说的“无妨”。
他虽然不太喜欢小语城流传下来的规矩,但却知道城里时有人口失踪的事情发生。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好奇趴在窗户往外看,竟看到街上飘过许多黑影。
在黑夜里说话,他不得不担心。
此时,他正说到自己提着铜灯走入那座庙。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
季常看着他,皱了皱眉,道:“怎么了?”
陈余的目光在铜灯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没什么。”
季常狐疑的转了转头,手指轻敲着桌面,道:“那你继续说,进入那座庙,又发生了什么?”
陈余道:“进入那座庙,我手里的铜灯突然发出很大的光,光芒之胜让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季常道:“然后呢?”
陈余道:“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这个客栈,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季常沉默了,他的脸色变得沉重,五官皱紧,似乎在努力的思考。良久后,他才又看着陈余,缓缓道:“你没有说谎?”
陈余定定的看着他,眼神渐渐发冷,冷冷道:“我说过,我从不说谎,你要是不信我,你可以不问。”
季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点点头,道:“我信你。”
他的这句话倒是让陈余在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信了。这个取信的过程未免太简单。
过了一会儿,季常再问道:“你仔细想想,那盏铜灯在发出强光的时候,灯光的颜色有没有变化?”
陈余想了想,道:“有的。”
季常眼中一亮,急声道:“什么变化?”
陈余道:“灯光的颜色变得更深,更厚了,就像一片光突然变成了一片雾。大放光明的同时,让人什么也看不清。”
季常失声道:“还是青色的?”
陈余点了点头,道:“还是青色的。”
季常的眼色突然变得失落,他双手使劲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道:“是青色的,是青色的,怎么可能还是青色的?”
陈余定定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平静下来,出声道:“还是青色的,有什么问题吗?”
季常看着他,眼里满是迷惑,轻声道:“还是青色的,说明一切正常。可是那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正常的庙?另外,如果是正常的,路马为什么不敢前行?说不通,这说不通啊……”
陈余本想问他,“一切正常”是什么意思。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想起敲门的声音。
一听到这个声音,陈余的心里就是一沉。同时他发现,铜灯的灯光变了,竟突然变成了绿色的。绿幽幽火焰,就像一团鬼火,让人心生恐惧。现在他不用问季常,也明白了“不正常”是什么意思。
季常从思索中回过神来,伸手在铜灯上一拂,铜灯的灯光又变成了青色。他伸手按住准备起身的陈余,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不要出声。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大概是知道了不会有人来开门,便就停止了。
敲门声一停,陈余的眼中就露出喜色,以为诡异的东西已经离开。却不料季常突然轻声道:“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静寂的街道上,突然响起沙哑的歌声,“男大当婚哟,女大当嫁哦,今夜是良辰哟哦,送女出嫁咯,夫家你快开门咯哦,不开我就进来了哦,夫家你快开门咯哦,不开我就进来了哦。”
歌声一停,客栈的大门突然自动打开,一阵冷风吹进,让人心底生寒。而伴着冷风飘进来的,还有一连串花花的人影。
陈余抬眼看去,一共有九个人。领头的一个穿着一件半红半绿的长袍,脸上的表情从中间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嬉笑,一半是阴沉,一半脸上白净,一半脸上竟长着长长的胡须。与其说他是个人,不如说他是个妖鬼。
跟在他后面的八个人就正常多了,个个都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冷风吹起盖头,顾盼间,竟全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
领头的那个人自进来后就盯着季常手边的铜灯,眼色中透出难言的凶狠。季常的手轻敲了敲桌子,他的目光移向季常,冷声道:“聊城季家?”
季常道:“嗯。”
那人道:“季家哪一位?”
季常道:“季常。”
那人道:“季常?没听说过。我问你,我的孩子们可是被你杀了的?”
季常看了看身边的桌面和地板,道:“如果你说的是人,那我不知道。如果你说的是这些纸片,那就是我做的。”
那人怒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鬼,坏了本将的修行,却还在这里搬弄口舌。我问你,我与你季氏并无纠葛,你为何要来坏我的好事?”
季常淡淡道:“你与我季氏确无矛盾,只是你今日的行事却选错了地方。这客栈里的掌柜,原是某家兄弟的朋友。”
那人看着陈余,幽幽道:“你说的就是此人?”
季常道:“正是。”
那人突然哈哈大笑,笑声中怒气更生,只见他忽然停住笑,高声道:“好好好,你季氏子弟竟能为了一个普通人来与我为难,看来你们并未将我无常一脉放在眼里。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的赤阳剑法究竟有了几分火候。”
说着举起右手,一股黑气自他身上狂涌而出,瞬间就将整个屋子铺满。只余铜灯所照的三尺之地依然如常。
黑气里,那人又高声道:“孩儿们,你们的夫君已被杀害。仇人此刻就在面前,杀夫之仇恨比天高,此时不报,更待何时啊?”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八个女人同时掠起,齐齐向陈余和季常的方向射来。
季常把铜灯推到陈余的手里,快声道:“在这里别动。”说着举剑迎了上去。屋子里瞬间响起嘶嘶唰唰,铿铿锵锵的声音。
这些声音听在陈余的耳里,他只觉胸中有一口闷气难出。只恨自己未曾修行,不能挺身战斗。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滋味竟是如此的难受。
战斗很快结束,陈余却觉得已过了很久。当季常再次坐到他对面时,他发现他左肩的衣袍已被撕裂,黑色的血水流在黑色的布片上,散发着邪恶的幽光。
看着那狰狞的伤口,陈余只觉心中更难受了。
季常看着他脸上神色的变化,点点头,道:“有生糯米吗?”
陈余道:“有的,要多少?”
季常道:“来一大碗。”
陈余点燃一盏柱子上的油灯,举着往后厨走去。此刻他遵守了十年的小语城的规矩,他已全不放在心上。他心中所想的,只剩一碗糯米。
很快的,他就端出糯米放在季常的面前。季常的手在铜灯上轻轻一划,铜灯便分出一个缺口,他自缺口处倒了一些灯油到糯米上,再一划,铜灯的缺口合上。
他用右手搅拌着碗里的糯米,拌了几下,抓起一把便紧紧的敷在左肩的伤口上。如此几次后,伤口流出的血终于变成了红色。见如此,季常才放下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
陈余定定的看着他,见他神情终于放缓,轻声道:“你现在怎么样?”
季常道:“无大碍了,排出了毒,伤口会慢慢结痂。”
陈余道:“不用包扎吗?”
季常道:“不必。”
顿了顿他又道:“此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老鬼的功力比他的名气还高,不留神竟被他偷袭了一抓。”
陈余道:“这人究竟是什么人?今天发生的这些又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简直一头雾水。”
季常静静的看着他,道:“告诉你可以,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陈余道:“什么要求?”
季常道:“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很简单,就是从今以后你要跟着我修行。”
陈余道:“跟着你修行?是不是要拜你为师?”
季常道:“不必,我只是教你修行,就如兄弟之间的传授,不用拜师。”
陈余道:“那你离开这里了呢,我是不是也要跟着你走?”
季常道:“也不必,只要助你打下基础,给你讲解了武学里的要义,你就可以自己修行了。”
陈余道:“好,我答应你。”
季常微微一笑,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今天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是在说之前,我先问你,你可知道世间的修行,共分几种?”
陈余想了想,道:“据我所知,世间修行分为武修、道修、佛修、儒修和杂修,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季常笑道:“你说的也没错,世间确有这样的分法。但是我告诉你,世间修行,归根结底只有一种。”
陈余疑惑道:“一种?”
季常点点头,道:“修行修行,凡能有助于我者,皆能修之。踏上了修行之路,又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呢。之所以有分类,只因修行的理念有别,功法有异,而相近之人集为了一体,创下传承而传之而已。”
看陈余眼中还有疑惑,他又道:“你看过我的出手,你觉得我修行的是哪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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