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花念从未对喻泽绫的消息抱以期待。直到,这把熟悉的油纸伞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
轻佻的语气似乎换不回她的回头,花念收起连他自己都嫌弃的僵硬的笑。他等这一次重逢太久,以至于忘了原来她还在时自己的表情。
沉寂的风划过面庞,折愿没有动静,反倒是地上的鬼手先一步扑向花念。
“别伤太重。”折愿小声的叮嘱,她不曾回头,却能想象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这很好。
身后兵器和鬼手的碰撞声奏响一曲晦涩的乐章,花念动作熟练,仿佛练习过很多次。风息止于她的右肩,冰冷的剑锋只一寸之遥。好吧,她引以为傲的弟弟已经不需要手下留情了。
花念望了眼远处对峙的夏萧和004:“他们还没开始,不如先和我聊聊天?”
“……想问什么。”
“你知道的一切,”花念察觉到伞柄被捏紧的动静,自嘲的笑了笑,“我们本该如此,不是吗?”
“不想说?可以,我也不想听你多余的解释。只有一点,”花念眼神冰冷,“人类历1907年,是你杀了那位老先生?”
折愿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按照花念以前的性格,怕是会抓着她问离开的原因。他也在成长,甚至可以说没了她,花念成长的更快。
“关于这个,”折愿握着伞回身,深邃的红宝石般的眼瞳无悲无喜的凝视着她的亲人,“答案显而易见。”
剑尖微微颤抖避让开折愿白皙的脖颈,花念张了张嘴,却发现下一个问题已经没必要问出口了。折愿却很明白他的想法,自然的接上话头:“我和风望的合作,大约也是那时开始的。”
“他无恶不作,而我是帮凶。”
“你的猜想已经被印证,接下来呢?”
折愿似乎很期待之后的发展,指尖点上久违的初黎剑身,往下压了压放在自己肩上。
“要杀我吗?为无辜的人类雪恨。”
这只是一个抉择。花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有的一切从她口中说出为什么能变得如此轻巧?她在违背灵族和人类的合约,她在屠戮无辜的人。花念已经没理由再去相信折愿没有参与“风望”的灵核人体实验。
但为什么,花念躲开折愿直视的目光,视线落在她肩上的剑,为什么这一寸的距离如此遥远……
“下不去手?”折愿摇摇头,甚至觉得有些花念朽木不可雕。
视线被攀升的鬼手填满,花念惊觉地抽回初黎。后面的鬼手从地里钻出,交织铺成一张座椅,折愿向后靠坐,更多的鬼爪和骷髅从地里爬出。但它们的方向却不是花念,而是顺着栏杆爬向楼下。
“你干什么!”花念顾不上折愿,连忙去处理那些侵蚀楼层的骷髅爪子。楼下还住着几户人家,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是致命的存在,他们察觉不到修灵者之间的交锋,却会因此在不知不觉间丧命。
“简直疯了!人命在你眼里难道一文不值吗!”花念杀光一批骷髅,举起手枪对准折愿的面门。
“他们的性命,与我无关。如果你在意,我也可以换一些不同的人。”
鬼手听从命令从地里潜行,就在远处夏萧朝004进攻时从地里窜出,如若不是花念反应迅速击飞了偷袭的鬼手,夏萧早就该重伤了。
什么叫我在意?花念的脑子有些混乱,难道那些无梦眠的家伙,她就不在意了吗?
“念,”折愿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花念怔怔地回过头,“你被迫进无梦眠只是因为他们允诺给你我的踪迹。现在你找到了,可以离开了。”
“没必要再和他们玩过家家的游戏……你想这么说,对吗?”花念沉默了一会,眼神聚焦在枪口。
“你说的很对,无梦眠于我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但我不是你,我从不背叛。”
果然是这样呢。折愿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他总有些地方是没变的,比如倔强。
远处陷入僵局,折愿安静地看着花念用雷灵子弹协助他们,却是杯水车薪。调皮的鬼手被默许去骚扰花念,一些已经扣住了他的脚踝,失去准心的花念只能先处理这些可恶的爪子。
折愿甚至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他的弟弟才化形不久,自己也是这样和他对练,一寸不离。
不久后,花念停下疲惫的右手靠着栏杆歇息,鬼手攀上他的肩膀,留下一道火辣辣的抓痕。折愿悠悠走到他面前,她很欣赏这种实力悬殊却敢于反抗的精神。
“……你做的手脚?”花念有些脱力,他还是太相信曾经无微不至的姐姐,以至于连骷髅上的毒都没有察觉。
“一个教训而已,不要信任任何人。”折愿轻轻托起花念的下巴,强迫他平视自己。
忍着身体里流窜的毒素,花念堪堪开口:“杀死韩科的飞针,连绑人都能绑错的家伙嘴里的药,都是你的杰作吧。”
“正确的结论。补充一点,还有袭击韩澄澜的纸人傀儡。风望很喜欢我的傀儡,这也是我们合作的一个方面。”
花念别过双眼,自己真是太相信她了,居然还为了她和喻泽绫发了一通脾气。真是的,明明答案都知道了,为什么做不到相信事实呢?
似乎是毒素发作,花念有些吃痛的闭上眼。折愿的声音就在耳边,很轻:“我们从小在幽冥长大,见过各式各样的魂魄。但你还从未感受过真正的死亡……”
“叶愿。”
叶哲赶到的时候,折愿的手刚好掐上花念的脖子。他将葬魂斜在折愿面前,将眼中的愤恨掩藏。
折愿后退几步,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我还以为,也还能从你口中听到那个词。”
叶哲扶起半晕半醒的花念,摇了摇头:“从我亲族被屠戮的那天起,就已无法挽回。”
这一次,折愿沉默了很久,久到远处004一行人已经离开,久到这座楼上的鬼手都消失不见。
“照顾好他。”折愿的声音消散在虚无,她不确定叶哲是否听得到,但他相信这个人会那样做。
在决定拥抱万劫不复的时候,她就认定叶哲能照顾好花念。
成为屠夫的原因?哪有那么多缘由。就像幽冥里有善有恶,所有的抉择到了最后,都是顺理成章。
「三天后」
「无梦眠,三楼,治疗室」
轻微的碰撞声传入喻泽绫的耳朵,他循着来源悄悄眯起眼睛。
“你应该不会希望整颗眼球都掉出来。”月长熙收拾起桌上的手术刀,倒掉沾满血液的棉球。
喻泽绫乖巧地闭着眼睛,嘴上却不停歇:“资料上可没写你是个医生。”
“当年来人界学的手艺,半吊子而已……转过来。”
月长熙为喻泽绫的眼睛裹上附着光灵的纱布,手法有些粗暴,但对于修灵者而言这样还恢复的快些。
“真罕见,整颗眼球都是灵痕。”
喻泽绫笑了笑,也不知这话是不是在夸他。伸手摸了摸纱布,他真觉得有些碍事:“还需要多久?”
“作为一个伪医生,我的建议是多维持几天有利于灵痕的修复。”
月长熙搬过一张办公椅坐下,看来还是需要给病人进行一些健康指导:“今天是第三天,对于新生的灵核来说,恢复的不错。还是老样子,至少保持三个小时再取,我的光灵会修复火灵核灼烧的裂痕。”
“如果你很无聊,也可以讲一些我爱听的事。”
喻泽绫显然对这条提议不甚赞同:“分明是你比我更无聊。”
“当然,毕竟我没有其他病人研究。”月长熙看着喻泽绫垮下的嘴角,这人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没必要拐弯抹角,我承认风望这次的灵核移植实验有我的暗示。”
月长熙就着桌面撑起脑袋:“瞧你说的,我们好歹也是合作过一起救人了的——我更想知道,新实验运转的方法。”
喻泽绫皱了皱眉,眼球被牵引着有些刺痛。他没了下文,月长熙就先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人类历1899年,我在海外的一家医院工作。在我拿到病人给的锦旗之前,就先一步被月荨召回。原因是,有人在玉轮掀起了一场‘改造灵核’的风暴。”
月长熙观察着他神情的变化,接着说道:“闹事的灵族宣称自己能够改造丧失战斗力的月族的灵核。‘去看月亮的背面吧’,这是他们的口号。”
“在我接手这件事后,闹事者背后的人很快撤离了,只留下了背锅的蛇族和堆满房间的月族尸体。”
喻泽绫侧着头,他似乎已经适应了眼睛外的异物:“背锅的?”
“因为最后留下的都是纯血的蛇族。而这场暴动持续了整整三十年,最初统领闹事者的家伙,可不是他们。”
喻泽绫并不了解这些月族往事,但月长熙的意思不难猜,联想起自己最初在风家看到的:「嫉妒」用人类医院做掩护,在地下建成了一块人体实验基地。
“风望的实验是为了帮004——就是那天的机械生命体——研究灵核移植。包括那晚它针对萧,也是因为看上了万象森罗。至于原因,我并不清楚。”
“机械生命只要有足够的能源供给,它们的寿命甚至能超越灵族。并不排除它是玉轮动乱始作俑者的嫌疑。”
喻泽绫把自己知道的都清楚的梳理了一遍。月长熙也很识趣的不再追问,毕竟从现有的线索分析,“风望”从一开始移植各种灵核的疯狂到后来只移植培养木火双灵核的固执,谁都知道是喻泽绫在从中作梗。
“不如交换一下,”喻泽绫对月长熙的过去感到好奇,“为何月荨只让毫无攻击能力的你处理叛乱?”
月长熙学着他歪头,刘海垂下遮住右眼:“你猜?”
喻泽绫无趣的玩起了手指,直到敲门声轻轻响起,生怕吵到屋内的人。
“进来。”门外一颗金色的脑袋探了进来,刚好看到月长熙慵懒的模样。
“你没受伤来这……”
“夏萧找你。”韩澄澜恰到好处的停顿,留月长熙一人在里面一会懵一会压着嘴角笑。
“咳……”门被大敞开,月长熙一溜烟抛下了前一秒还在和他畅聊的病号。
喻泽绫看不到月长熙古怪的神情,听着声音望向关上门的韩澄澜:“怎么想起来这?”
“他们在会议室研究你带回来的资料,我没事干就来了,”韩澄澜顿了一下,拖过椅子坐下,“顺便来咨询你一段历史。”
喻泽绫点点头,韩澄澜趴在椅背上组织语言:“关于……潮汐。”
自从上次在六楼寒渊和他讲了一些潮汐的事,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潮汐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下定决心来见当年“潮汐陨落”的当事人之前,寒渊并不认为喻泽绫会谈论这件事。
终究还是陷入沉默,喻泽绫沉默的如一具失去控制的人偶。韩澄澜等了很久,终于在耐心耗尽之前得到了回复。
“……六楼的档案室,里面有无梦眠每个人的记录,远比我的口述准确的多。”
韩澄澜撇撇嘴,不想说就不说,弯弯绕绕的还要我自己去找。
“那我呢?”韩澄澜不死心的想撬开他的嘴,“我和潮汐……”
“你就是你。”意外的,喻泽绫打断了韩澄澜的话,显得他是在单纯回避这个话题。
沉默再次蔓延,喻泽绫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韩澄澜探究他的灼热视线。
“档案室的钥匙在我房间,你直接去……!”
话说一半,韩澄澜捉住他不安的手腕,狡黠一笑:“没去过找不到我路痴,你陪我去?”
韩澄澜还专门挑着楼梯上楼,路过四楼楼梯口还和摸鱼的花念打了个招呼,在他震惊的表情里拉着喻泽绫的手一口气爬上六楼。
“哟,老不死的见着鬼了?”
“不愧是他啊。”花念认可的点着头,回会议室的路上还不忘抢过月长熙手上从他花园里薅的桔梗。
另一边,气喘吁吁的喻泽绫扯住韩澄澜的衣角。
“下次吧。”
“你很害怕?”显然,韩澄澜没料到这人的体力简直令人发指。
“不,档案室的文件都有专属密钥,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你的密钥,得先去找城主。”
“……搞半天你就没想我看到是吧?”我能不能打他啊?韩澄澜隔着纱布都能感觉到喻泽绫目光的躲闪。还以为自己抓住了把柄,结果又被摆了一道。
两个人僵持着,直到喻泽绫的通讯突兀的响起。正巧他的手腕还被控制着,韩澄澜恶作剧般的拉起他的手接通通讯:
“绫,老师和两位客人到访,在二楼。你有空……”
韩澄澜琢磨着喻泽绫现在的表情,不是什么算计落空的难堪,倒像是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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